许久,谢浅终于将玉佩解了下来。
握在掌心,缓缓擦拭。
他以为,他死了十二年,神魂在幽暗中飘荡了十二年,心中早已无波无澜,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心绪了。然而在看见玉佩的一刹那,胸中似乎有一湾死水忽然就开始震荡。
谢浅摩挲着玉佩的边缘,发现了一个锯齿。
那是被硬物磕碰过碎掉的,极小却独一无二,因为,那瑕疵的制造者正是谢浅本人。
而它的拥有者,早在十二年前就同谢浅一起被挫骨扬灰了。
“良小公子可还安好?”
有声音贴着耳廓传进来,谢浅回神,发现林秋正蹲在一侧,似要给他施用定魂术。
“无事。”谢浅淡笑。
他的魂,就是他家大师兄都取不走,更何况区区几具尸体。
将玉佩收入袖中,又见另外几个林家小子正盯着他若有所思。其中两人显然被谢浅的作为惊呆了,另外一个却是困惑。
此人谢浅识得,名字大约叫林实。
曾与良吉有过一面之缘,深得良吉喜欢,因为他曾与良吉一起做了一件事——与人讲道理。
所以在良吉心里,视此人为知己。
但——谢浅不喜欢。
林家的人,他一个都不喜欢!
“还傻愣着干什么,等尸体烂了叫颜家来领骨头啊。”
苍南颜氏,校服紫色,袖口皆秀刻一枚夕颜,极好辨认。
谢浅没好气的叫了一声,转身走了。
尸体的另一侧还躺着一人,身上的血肉已经被抓的稀烂,有几处没有抓痕的地方,全是黄豆大小的黄色水痘。此时虽不动,但胸口微弱的起伏着,明显人还活着。
此人便是谢浅前来的原因。
——解毒。
“你怎么连死人的东西也拿!”
“林原!不得无礼!”
谢浅正观察地上之人的伤情,就听身后传来质问,心知他说的是那枚玉佩,便随口道:“死都死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其实也不算乱说。
死过一回,谢浅比谁都清楚。
身死魂消的同时,南山老窝就被一锅端了。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属于谢浅的,恐怕就只有世人对他的愤恨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
身后低声咕哝,谢浅嗤笑一声,懒得与之纠缠,拾起一根草枝,将地上之人的衣襟掀了掀。
方才谢浅略扫了眼,加上这个活着的,刚好是先前所说的十二人。
但,这十二人并非开端……
大概半年前,原本平静无波的局面再度打破,各地突然祸患不断,接连失踪了三十六人。最后有人发现,那失踪的三十六人全部出现在了重雾岭!
然而,已经变成了三十六具死尸!
尸体死法各异,有掏心而死的,有挖眼睛死的,还有将脖子生生砍下来身首分离的……等等,奇惨无比。
没人知道缘由,但似乎人人都已知晓了是何人所为。
——南山十二阑主谢浅
然而日防夜防,十一具尸体终于又出现在了重雾岭。
其中,旬阳萧氏十二人、穆棱风氏十二人、云林木氏十二人,加上如今的苍南颜氏,正是而今的仙门四大世家。
谢浅心道:一次十二个,本“杀神”杀人何须这么麻烦!
再有,也太恶心了!
林秋在身后道:“我们赶到时此人就在疯狂抓挠胸口,所以被我打晕了过去,良公子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谢浅略看了一眼,视线就被伤者搭在胸前的双手所引。
只见那双满是污血的手臂上,水痘已被抓破,毒水血水混到一处,乍一看,确实像重雾岭中的毒瘴所至。但,谢浅又扫了扫身后横着的尸体,终于发现了异样之处。
于是起身道:“重雾岭里面没有药能救得了他,我也无能为力,还是等你们大师兄吧。”
“怎么可能,”不等林秋回话,那个叫林原的少年再度出口:“先前有人误入了重雾岭,当时的贺家就是用了山上的药草救的人,症状和他一模一样。我看分明是你害怕,不敢进去!”
“你是说,他没中毒?”林秋听出了话中的意味,“可明明……”
“幻境,”谢浅道。
“你的意思,这些人都是自杀?”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个突然开口。
“聪明!”
谢浅扫了眼其余十一具尸体,“你们可清楚他们的来历,或者说可曾经受过什么痛苦之事?”
林秋思索了一番,
“看衣着,这几人都是颜家外门子弟,不过都经历过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颜十五,为人狡诈,好赌,平生最痛苦的莫过于遇到赌术超过他之人;颜六,颜家出了名的情种,曾被一女子伤了心,最痛苦之事自然是求之不得;颜九,七岁时与家人天人两隔,曾亲眼目睹家人被人屠杀,想必最痛苦的就是眼睁睁看着亲人惨死而不能救………”
“你小子真是深藏不漏啊。”林原夸赞道。
方才谢浅夸赞的少年一气之下将这十二人来历皆说了一遍,
谢浅打量了一眼这个看起来只比此时的自己略长几岁的少年,心说:那家伙带出来的师弟,倒是心思玲珑。
“无聊罢了,”他漠然回了一句,眸光便看向谢浅,困惑道:“可是,幻境需要介质,跟经历有什么关系?”
“就是!”那个脑子里长了一根粗枝的小子,立即指着一具断成两截的尸体反驳,“哪有人能把自己分尸的。”
“林原,听良公子讲完。”
林秋的这几个师弟,一个比一个有主见。这小子性情虽温和,但说话却也有用,那混小子听完果真闭嘴了。
谢浅以手指着那个脏腑流了一地的尸体,
“这个是颜六,为情所累,所以定是要将心掏出来给人看。”
……
“这个一定是颜九,既然眼睛能看着亲人离去,那便做一个瞎子,也就看不见让他痛苦一生的事。
”……“
“至于这个将自己分成两截的,应该是颜十六,记得他曾有一个怪癖吗……”
“抽刀断水?”林原听的入神,讷讷接道。
谢浅道:“答对了。”
林原却“哼”了一声,别扭的不再看谢浅。
林秋愕然道:“怎会有幻境能使人进入不同的场景。”
“他,为什么没死?”始终不笑的那个,指着那个活着的人,问。
“对啊,我也想知道。”
一道陌生的声音……
谢浅一挑眉,同时抬头,见众人皆看向彼此,显然都听见了。
“什么人,出来!”林秋朝四下扫量。
能在几人眼皮底下忽然出现,是敌是友都不会是简单的人。几人眼神交流一番,最终将谢浅以及那个活着的人围在了当中,长剑出鞘,横在胸前。
谢浅不由乐了,脱口道:“让你们大师兄知道岂非要气死。”
林原仍不忘反驳,“说的好像你认识大师兄一样!”
谢浅:“……”
一时倒忘了自己的是谁了。
没人现身,谢浅微一思量,自包围中走了出来。他猜测,来人当是冲着那个漏网之鱼来的,既如此,先发制敌,怎么也该先知己知彼,再说其他。
“好啊,既然有人想听,我便说说。”
林秋急忙阻拦,“良小公子!此人,恐非仙门中人,大意不得。”
“死人都不怕,还怕我不成吗。”
众人耳侧又咯咯笑了起来,谢浅也展颜一笑,
“阁下说的是,既如此,何不现身说话。”说着脚步缓缓移动,与林秋几人渐行渐远。目光淡淡扫视四周,“听闻世上有一种修炼方法,需要收集死亡那一瞬的情志,炼成三魂七魄……”
谢浅缓缓说着,木簪下的长发随着步子微微摆动,出尘的小脸静谧的如同在自说自话。
“奇怪……”
一直不曾插言的林实,突然轻轻呢喃。
他是唯一一个认识良吉的人,方才注目良久,他终于发现,眼前的人竟与平日不同了。虽还是心比天大,但却多了一些沉稳与狡黠,这是他在良吉身上从没见过的。
“林实,你发现什么了?”林秋问。
林实蹙了蹙眉,“没什么,二师兄,你相信他说的吗?”
林秋想了想,“这位良小公子,平日一向与人迥异,虽说心性纯良,但所言之事还需再定。”
林原哼了一声,“哪有纯良,只是姓良而已!”
“修炼方法或许不定,但十二,既是十二阑,也可能是灵力运转的一个轮回。”
林秋了解自己的这个师弟,说话向来言简意赅,几人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
世人一直以为是那位杀神回来了,但,听“良吉”之言,林秋似乎也陷入犹豫了。
“二师兄,你看!”林实忽然沉声道。
林秋猛然抬眸,本以为是那东西出现了,但前面除了正侃侃而谈的谢浅,以及那条长长的影子外,再无一人。
“看什么?”林秋问。
“此时晌午!”林实道。
时值晌午,人的影子都缩在脚下,而良吉的——那条长长的影子,从脚下延伸了足有三丈。
林秋一颗心猛的提了起来,
“良吉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