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暮霭不依不饶地压下来,一阵晚风吹着厚云将微弱的月光完全遮盖,能照亮別苑的只剩无穷天际的点点繁星。
侍从前来通报,今夜设有宴席迎接云牙山少主,话中只字不提随行的旋龟和红叶。
白斯寒实在不喜与人交际,若是可以宁愿自己去打探玉树,也不必用睡地板的条件来求红叶替他夜探蓬莱岛。
宫殿内设了几张宴桌,人却是不多的,除了他和凌礼岛主外只有几位辅佐将士,果真全是男子,就连岛主的十二位夫人也是一个都不曾露面。
白斯寒从前未曾觉得女子有多重要,在见到偌大殿堂内清一色的男人时,也不免有些扫兴,渐渐失了兴致,开始独酌起来。
耳边杯盏碰撞声渐渐远去,他的思绪伴着酒香飘到远处,但没一会又被纷纷的敬酒声拉回神,只见周围的人都对他举杯,恭维之色溢上眉眼。
他无意回应,只看在玉树的份儿上才仰头饮下佳酿。
忽然,眼角一闪而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定晴瞧去,是今日领路的鹤留影。
他也正朝白斯寒这处看来,见双方视线碰撞,他微微颔首,继而悄然退出了宫殿。
这位鹤妖先生看着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神色古怪。
白斯寒暗暗思忖。
与此同时,宫殿后方不远处的二层小楼则沉浸在昏暗静谧之中,只有一个房间微微颤着烛光,从外能看见一抹端坐窗边的剪影。
三夫人手持金针,小心翼翼地取来红木碗碟中的小灵珠,一颗一颗为其钻孔,她知灵珠脆生,若是不小心定会毁损。
“姐姐又不是没有婢女,怎么还要自己做这些活儿?”绮丽衫裙的女子踱着碎步坐到三夫人身畔。
三夫人视线不移,唇角含笑道:“殿中也不是没有婢女,怎么接待客人还唤你端茶送水。”
说完,她又从旁取来红线开始将灵珠串在一起,期间未曾抬头看九夫人,像是早已习惯了似的。
九夫人比她年轻许多,故常常亲昵称她三姐姐,而三夫人也十分关照这位温婉可人的九妹妹,十二位夫人中,属她们二人关系最为密切。
想起今日被唤去接待的情景,九夫人无奈叹息:“生在蓬莱岛的女人终身无福呀,若我也能离开这里,那……”
“嘘!小心给人听了去!”
三夫人被她这话吓得一激灵,赶紧搁下手中的活儿,将她拉到身侧低声责问:“你今日怎么这样大胆,竟开始胡扯了。”
“哎,许是见到今日拜访的姑娘,有感而发。”九夫人哀叹道。
三夫人表情一僵,心里明白了大概,外界的姑娘自然没有此处的女子这般卑微,应是见到差距才让她心有不甘。
此生只怕再无出岛的机会了,三夫人暗暗伤神,只念着老天能恩赐她再见那孩子一面……
她垂眸盯着案几上的灵珠串,思绪慢慢飘远,陈年往事一幕幕回映,衔着心间缠绕的愧疚与担忧。
九夫人看她愣神,心下了然,只哀哀摇头,退出了房间。
﹉
红叶来到距离宫殿不远处的一片花园,尽头便是断崖,而断崖下有一天然形成的温水池子,月夜之下热气腾饶,好似仙界瑶池。
红叶以黑纱掩面,轻而易举躲开了所有殿前看守的人,翻身跃下断崖,在温水池旁探寻起来。
池边列山如翠,一派明媚。
她挽袖探手,池水果然温热舒适,倒是一个洗浴的好去处。
这时,从不远处的花丛边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走步声,红叶心中一紧连忙躲到一块山石后方,只探出半只眼睛,仔细观察着来者。
“姐姐,你快点!”
“跑这么快干什么,这池水还能跑了不成。”
一胖一瘦两道身影缓缓而至,红叶将视线集中在二人身上,见是两位年幼的小女孩,手里各提着一篮东西往水池边走来。
见来者不过是未成年的小姑娘,红叶的心也就松懈下来,开始竖起耳朵听她二人的对谈。
“这池水很舒服,姐姐,我们也去泡一会吧。”
“千万不可,这是夫人的,谁也不能用,小心被责罚!”
听姐姐严厉警告,胖姑娘有些不服气道:“不过是个洗澡的池水,能有多宝贝……”
只见她们开始往池中一把一把地撒着干草,并不能确定那些是何物。
须臾,篮中之物已经被全数撒尽,两个小女孩也碎言碎语地离开了。
红叶悄悄从石后走了出来,盯着池面漂浮的干草迟疑着。
“兴许那两个家伙知道这是什么。”她取走一节干草揣进怀里,翻身上崖。
白斯寒随着侍从回到客房时,旋龟已经在房中等候了,正饥饿得以茶裹腹。
见到少主手中提着的餐篮,便把蓬莱岛的规矩礼节统统忘记,当着侍从的面一把夺了过来。
“我都快饿死了!”
白斯寒示意侍从退下,这才关了门坐到旋龟身旁:“知道你们等不及了,我才提前回来了。”
“多谢少主体谅!”
旋龟只顾着狼吞虎咽,压根儿就没瞧他。白斯寒也不在意,淡淡一笑,将一盘烧鸡和杏仁糕单独拿了出来,搁置一旁。
旋龟瞥了一眼香气腾腾的烧鸡,刚伸过手去就被他一掌拍开:“这是给红叶留的。”
一听这话,旋龟的眼瞳都亮了几分,搁下筷子悄咪咪地凑过身:“少主和红叶姑娘到哪一步了?”
“多事,吃你的东西。”
白斯寒睨了他一眼,接着使劲伸了个懒腰往桌上一趴,松懈了方才赴宴时的拘谨。
亥时已过,一直不见红叶回来,这让他心中隐隐不安起来,若真是给人逮了去也该有点动静才是呀。
思前想后还是不太放心,他与旋龟打了个招呼匆匆出门找她去了,外头的侍从只恭敬地行了个礼并未阻止。
別苑外是一条小道,一侧是高墙,一侧则是漆黑林园。
白斯寒的追踪隐术虽不及红叶,但要避开身后尾随的小厮也并非难事,那小厮见跟丢了人一时有些慌乱,在原地转了两圈匆匆往宫殿方向跑了去。
看来看似恭维的岛主,对云牙山的到访也是提防得很,恐怕那所別苑也在他监视范围。
白斯寒身形一晃,步履轻疾飞跃上道旁的屋脊,沿着砖瓦悄悄跟在小厮后方,往宫殿的方向去了。
就在此时,漆黑的林园传来一阵草木触动的窸窣声,依稀还有两个人影立于密林之中。
难道是红叶?
这样猜着,他立刻放弃追寻小厮,转而奔向林园,找了棵较高的树将自己隐入漆黑一团的茂叶中,锐利双目努力辨认着不远处的两人。
红叶虽是黑纱蒙面,但鹤留影因白日多留意了几分,还是将她认了出来。
二人僵持在林间,没有人先开口,红叶心中已在打算被揭露后的说辞了。
“蓬莱岛没有女子如此妄为的,姑娘不必掩面我也知道你是谁。”
鹤留影轻轻一笑,尽管夜色如墨,也无法掩去他从头到脚一身鹤色,衣袂飘动之间自有一股灵气。
红叶有一瞬间的出神,连微聚的眉间也舒展开了,他,眼里似有话要说。
“姑娘放心,今夜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只是为了姑娘的安全起见,在下还是奉劝姑娘莫要单独在蓬莱岛闲逛。”
鹤留影没有给她回答的时间,拂袖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真是个怪人……”红叶嘀咕着准备离去。
树上突兀地响起枝叶摆动的声音,她警觉避开距离才敢抬头,一眼就看清了脸色凝重的少年。
“你怎么在这里?”红叶一见到他,心里立刻朗了许多。
白斯寒没有出声,而是向她招招手,又指了指林园外边的小道。红叶立刻会意,摘了面纱跟到他身旁,一同出了林园。
他们踏月而归,各自思索着心中的疑问,只等回到別苑再细细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