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成衣阁出来又逛许久,买得东西怕是再也拎不下了。细密的汗珠沁着流年鼻尖,额头,越发燥热难耐。这半日虽累得紧,她脸上的笑意却未消散,整个人裹在幸福甜蜜中,性子倒显得温柔可人许多。
延儿放下手中东西,拿出绢帕给流年擦汗,柔声问道:“你饿不饿?”
流年只顾甜笑,任由延儿为她整理汗湿的头发。她抬眼瞥见延儿的汗珠儿从鬓间淌下来,而他自己并无察觉,竟一心只顾着她。
流年从延儿手中接过绢帕,细细为他擦脸,不住叮咛:“延儿哥哥莫要只顾着我,看你鬓角的汗珠儿,也不记得腾出手来擦一擦。”
延儿心中升腾起一股暖流,徐徐漾开来竟冲散了周身的燥热之感。他紧紧握住流年的手,俯身看她眉眼,含情脉脉:“并无关系,我知道八妹会替我擦。”
“延儿哥哥。”
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受不住延儿温柔灼热的目光,流年浑身上下甚不自在,一时又红了脸。想着逃开,又让延儿一把拽进怀里:“傻丫头,以后莫要再逃,乖乖待在我怀里可好?”
延儿温热的气息还在她耳畔打旋,流年周身一抖,便要瘫软下去。幸好延儿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而她的脸色竟又红了一圈。
延儿心中甜笑不已:“好了,不逗你了。我们去吃些东西,喝点凉茶消消暑。”
“你怎么越发的不正经了?”
“那我也只对八妹一人不正经好不好?”延儿不由得流年还嘴,拉着她便走。七拐八拐进到胡同深处,得见令一番洞天。原来这深巷里还藏着一家茶楼,这里的凉茶可是一绝,在这酷暑燥热的夏日,茶楼生意也越发好。
小二指引延儿和流年上楼坐定,只片刻间,几样精致的小点心和一壶招牌凉茶便已上桌。
“看你如此开心样子,我应该常带你出来的。”
“没关系,只要是跟延儿哥哥在一块,无论是在府中还是集市,于我来说并无二致。”
延儿满是爱意地去掐流年脸颊,却又舍不得用力,只嗔怪一句:“你啊!”说罢,给流年将茶杯倒满,嘱咐道,“外面燥热,茶水太凉,需得慢些喝才好。否则冷热相冲,极易伤身。”
流年不住点头,端起茶碗放在鼻间轻嗅,一股凉意冲入心田,凉爽得紧。轻啄一口,自喉咙入心冰凉回甘,整个人立时精神起来。
延儿夹起一块点心送到流年嘴边:“来,张嘴。”
流年乖乖吃了延儿夹给她的点心,软绵香甜,柔糯弹牙,确实好吃得紧。遂也夹起一块送到延儿嘴里,二人竟你侬我侬的互相喂食,只一会功夫便盘空茶尽。
如此真切的幸福,流年这般贪恋又满足。她苦等延儿六载,又因误会而错过一载,荒废掉那些本该幸福的时日,当真不该。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她终于要成为延儿哥哥的妻子,幸福已在她手中紧握,自此坚定不移,天荒地老……
二人从茶楼出来已近黄昏,流年这才想起怀里还揣着给楚大哥的喜帖,怎么忘得一干二净!便和延儿先回天波府放下东西,又同去广济堂寻楚雄。
楚雄静静立在门口,瞧着灿黄的太阳缓缓西移,目光穿过熙攘人群可谓望穿秋水。他想起那日在雁门关,流年带人将他大辽后方军营付之一炬,肆意砍杀。她如同诡魅般阴绝狠厉的身影,他是如何都忘不了!他又伤了她,而她……楚雄不经意摸向手臂,手臂的伤口虽已痊愈,然心中留下的伤口却无论如何都愈合不了!纵使他们刀剑相向,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去爱她!
楚雄失魂落魄间,远见一抹身影盈盈走来,刚刚还阴郁的脸色瞬间放晴,竟是她不成!待瞥见延儿后,嘴角动了动……
楚雄收了折扇,立时迎过去:“竟是八妹,当真好久不见!”
“楚大哥如何站在这里?难不成是未卜先知,特意在这里迎着八妹?”
“哈哈,八妹当真说对了呢,为兄掐指一算,八妹今日必到无疑!”
“哈哈,楚大哥怎么也会逗趣呢!”流年看了眼延儿,取出喜帖递于楚雄,“楚大哥,我同延儿哥哥定于七月初九成亲,还望楚大哥能过府喝杯喜酒。”
楚雄周身一抖,万分震惊地瞅着流年问道:“你说什么?你们要成亲了?”
延儿笑道:“不仅是我和八妹,还有倩儿和四哥也一同成亲。倩儿脱不开身,便托我邀请楚大哥,还望楚大哥能来天波府喝杯喜酒。”
虽是黄昏,热气依然不减,而楚雄却觉全身冷寒刺骨,仿若跌入冰窖一般,呆呆立着一动不动,也未去接喜帖。
流年觉察出楚雄异样,上前一步,轻轻握了握楚雄冰凉的双手关切道:“楚大哥脸色苍白,手指冰凉,可是生病了?”
“啊,无事,我无事。”楚雄从失神落魄中回过神,仔细回想流年双手的温度,奈何这一抹温暖终究转瞬即逝,暖不了他冷寒的心。
延儿在心里重重叹下口气,对楚雄他是该同情还是体谅?又或者是别的感情?延儿当真不知如何是好,索性也不再去想。幸而八妹懵懂不知,否则只会徒添她心事而已。
流年再次将喜帖递过去,楚雄犹疑了一下接过来。大红的喜帖,墨黑端正的小楷,杨延顺和杨延琪大婚的字眼甚是刺眼,楚雄只扫了一眼便跌入万丈深渊,那一句:“为兄定当备着厚礼准时参加。”他当真不知是如何说出口的,只觉头重脚轻,耳鸣心悸。
“厚礼就不必了,只要楚大哥能来,八妹便万分开心。”
楚雄紧紧攥着手中的折扇:“好。”一句轻飘飘的好字看似脱口而出,对楚雄来说却有千斤重。
延儿和流年对视一眼,同楚雄告辞。楚雄魂不附体地看着延儿和流年的身影淹没在人声鼎沸中,遍寻不见。“哈哈,哈哈,哈哈……”他一下子瘫坐下去,倚在大门旁苦笑不已,那笑容既悲苦又瘆人,而手中的喜帖已被他捏的不成模样。堂中忙活的小厮见状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将他扶起。
“少爷,您没事吧?”
楚雄寒着一张脸,冷哼一声:“今日之事,你若敢告诉老爷,我定不饶你。”
“小的不敢。”小厮的眼眸闪了闪,慌忙低下头去。
霞光万照,流云之美永远被楚雄阻隔在外,他看不见傍晚绝美的云霞,只知道,当太阳舍他而去,他又将沉沦在深不见底的黑夜中无可自拔!
他什么都不怕,只怕黑夜。那个阴狠诡谲,翻云覆雨,算尽人心的耶律楚雄为何就逃不出黑夜吞噬?他这样的人本就无心,若有,也是一颗毫无感情的狠毒之心。他早就做好死后下修罗地狱的准备,去经受刀山火海的惩戒。却不知为何,又那么渴望温暖,渴望阳光,渴望她的笑,渴望她的爱。若她能抱抱他,便是此刻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他累了,真的累了,再也不想步步心机,也再不想拿更多无辜人的性命铺就大业。他憎恶杀人如麻,阴狠毒辣的自己,尤其是想起她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澄澈透明,真诚爽落,她对他从不设防,而他却步步算计,伤害于她。
“对不起,对不起。”楚雄蜷缩在黑暗中低声呜咽,屋子里没有一丝亮光,漆黑的同他的心和他的世界一般无二。
半响,楚雄抬起头来,望向窗外喃喃自语:天还会亮吗?你还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