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行人们步履匆匆地寻着自己的住所。偶尔,从昏暗的胡同里传出三两声摔碎瓶子的声音或者撕心裂肺的吼叫。
刀疤男和芬儿守在一家高级酒店的门口,等待着猎物出现。一个多月了,两个人已经收获了几个像样的思维,成功赚了一大笔钱。尝到甜头的刀疤男貌似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芬儿站在刀疤男身后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虽然两人已经认识了十几年,这背影仍旧如此陌生。
刀疤男其实叫耿平。十几年前,他们是一对情侣。芬儿深爱着耿平,耿平也享受着热恋带给他的心跳加速的愉悦。然而,耿平慢慢地迷恋上了安抚剂的快 感,对每天唧唧我我的缠绵也越来越厌烦。他内心很矛盾,不想对不起芬儿,又放不下安抚剂的诱 惑。
一日晚上,芬儿下班路上遇到一帮想要图谋不轨的歹徒。耿平为了救她倒在了血泊中。芬儿毅然决然地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购买了两个机器身体,将耿平和自己的思维导了进去。由于国家不允许私自转思维到机器,为了自保,两个人加入了一个名叫“镧灵”的转思维机器组织。
芬儿一直希望用自己的关怀挽回耿平的心。然而,电子脑让两个人的感情定格在了转思维之前。任凭芬儿如何努力,耿平仍然没有丝毫感动。
这些天,芬儿恶补了一些有关转思维原理的知识。由于一个人对几乎各种事物都有自己的情感,情感记忆也因此和其他记忆紧密联系在一起。当把某个人的思维强加到另一个人的大脑,后者将因为情感记忆发生冲突而丧失心智。比如一个人喜欢喝茶,而转入的新思维却讨厌茶的味道。当一杯茶端到他面前时,此人会因为两种情感不能兼容而彻底发疯。那么,唐海这个孩子为什么没有疯呢?这些天的转思维操作下来,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大人的情感,仍旧像个孩子似的思考。仿佛他的情感与其他记忆是以某种特殊的方式联系在一起的,所以才没有受到外部输入情感的影响。
电子脑无法产生新的情感记忆,归根结底正是因为人们不清楚情感记忆在以何种方式与其他记忆产生关联。如果弄明白这点,通过改造电子脑的物理结构,或许可以将情感与其他记忆分离开来,建立新的联系。而分离开的情感记忆就能被再造和更新了。
芬儿觉得唐海这个孩子的脑部构造或许是解开电子脑无法进行情感更新的钥匙。她和耿平不懂这些,所以她最近几天有了联系别人帮忙的念头。
当天夜里,芬儿偷偷走出实验室,拨通了卓融的电话。卓融正是他们的头儿,也是转思维机器组织的二把手,负责组织的日常管理事务。其实他也不懂技术,但他的人脉更广。
“什么事?我正好还想问你们,最近的业绩不怎么样啊。”卓融的语气就没客气过。
“嗯……我和耿平发现……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孩子。”芬儿的声音越来越小,有点担心自己私自告诉头儿,会不会惹耿平生气。
“你大点声!什么特殊的孩子?!”
“他……他可以兼容别人的思维……转思维后不会发疯。”芬儿还是下定决心说了出来。
“这是真的吗?!”卓融那边明显很兴奋。
“是真的,已经试验过了。”
“你在家里等我,我马上过去。”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芬儿忐忑地回到屋内,鼓起勇气走到耿平身旁,道:“我……我把孩子的事儿告诉卓融了……”
“什么?!”耿平停下手里的活,气得狠狠地砸了一下实验台。
“你的钱已经赚够了吧?这个孩子的大脑或许能帮到组织——”
“你怎么总是自作主张?!头儿知道我们背地里赚外快,没准会解雇我们。这份贩卖思维的买卖可是我们唯一的经济来源!”
“这个私活是卓会长瞒着上面的人偷偷搞的。他不敢解雇我们的。”
“即便这样,他如果知道我们靠这个孩子赚钱,一定要分一杯羹怎么整?”
“我们骗他说没赚到多少,不就行了?”芬儿低下头,手里摆弄着衣角。
“你——”耿平被反驳得说不出话,“真是被你气死了。”
“说不定,他会让我们继续用这个孩子赚钱呢?你有没有想过,唐海为什么就不发疯呢?他或许能让我们产生新的情感记忆!十多年了,我们没有喜欢的新食物,听不惯新的歌曲,感受不到新的美景,你难得不失落吗?我——”芬儿本想说自己爱了耿平这么多年,他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忍住没有说出口。
“算了。既然知道了,也只能这样了。”耿平突然想到,如果真的像芬儿所说,或许可以发明一种电子安抚剂,这样他就能重试久违的快感。“头儿什么时候过来?”
“他应该马上就到。”芬儿以为自己说服了男友,显得很高兴。
“我们收拾一下,让他以为我们才找到孩子不久。”耿平说罢便抱起起桌子上的一堆存储器,准备找地方藏起来。
“好,我去警告那两个孩子。别让他们说穿了。”
不多时,铁门那边传来了输入密码的声音。进门的正是卓融。他身穿一件风衣,头发整齐地向后背着。
“嗯?怎么有两个孩子?”
“只有一个是特殊的。就是这个,唐海。”耿平边说边假装很兴奋地给卓融指认。“另一个和他一个村的,从小一块长大。”
“乡下孩子?”卓融一脸吃惊,“呵!有意思。你们试验过了?”
“对。我们找到他刚刚几天,转过三个大人的思维进去,这孩子都没事儿。”
“你们转的是谁的思维?”
“是我们劫来的。”耿平知道瞒不过他。
“哼!挣了不少吧?”卓融貌似早就猜到耿平会动歪心思。
“才刚开始,哈哈哈,哪能挣到多少钱呢。明天我就把赚的钱给您转过去。”
“要知道,组织的这部转思维仪器可是我让你们维护的。背着我赚外快?!你小子胆够肥的啊!”
“这不是想等试验好了再通知您嘛……”耿平嬉皮笑脸地道。
“哼!”卓融瞪了他一眼。
芬儿在一旁看在眼里,忙帮着打圆场,“钱可以慢慢再赚嘛。卓会长,您现在对这个孩子的能力怎么看呢?”
作为“镧灵”的副会长,卓融一直对现有的组织纲领不满,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废除它。而这份纲领的起草者正是“镧灵”的会长以及创始人——姜奘。
姜奘已经七十岁了。他以前只是一位普通的机器人维修工。其实机器人销售商们有自己的维修机器人帮助完成售后工作。但偶尔仍需要人工辅助。像万千其他工人和农民一样,维修工的工作很清闲,有大把的时间玩乐。当然工资也很低。
姜奘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在一次翼装飞行的极限运动中摔得浑身粉碎性骨折。想恢复如初的话,需要更换所有损毁的器官。而花费之大,并不是一个普通工人可以想象的。幸好,姜奘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愿意代他贷款买一副机器身体。两个人商量着,以后可以一起赚钱偿还贷款。他们后来确实挣到了很多钱,但方法却不正当。这个朋友冒充机器人的销售员,把姜奘卖给不太懂行的人当保姆,而潜入家中的姜奘则负责行窃。几年后,二人不仅偿还了贷款,还攒下一笔钱。
而此时的姜奘再也不想去做偷鸡摸狗的勾当了。他分得一部分钱后,购买了自己的转思维设备和一些机械,希望通过降低机器的成本,让更多像他一样无力支付转思维费用的人可以继续存活下去。但他同样知道,电子脑的情感记忆不能更新,可能会出现情绪不稳定,甚至最终造成社会动乱。因此,在成立“镧灵”之后,他立即起草了一份纲领文件,要求所有组织成员的寿命应当与正常人一致,不得永久留存。
如今,组织已经成立将近四十年了,成员也涨到了上千人。这些肉体死后的成员失去了原有的工作和福利,但本身不吃不喝,仅需要较低的维修费用即可,所以很多都是留在自己家中陪伴家人,很少外出工作。生活也算是无忧无虑。
然而,包括卓融在内的一部分成员并不满足一百六十年的正常寿命。他们暗地里听从卓融的指挥,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改写纲领、推翻姜奘的政策。
在来找芬儿和耿平的路上,卓融已经意识到这个孩子特殊的大脑构造或许能够指导新型电子脑的研发,让成员的情感记忆得以存储和更新。这对于卓融和他的追随者来说,是一次更改纲领的绝佳机会。
“我支持对孩子的基因组和脑部构造进行彻底研究,最终指导我们研发新型的电子脑。”卓融从沙发上起身,对耿平说道:“看在你们找到孩子有功,这次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但你们要保守秘密,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明天上午我们偷偷带他去做头部扫描。等我得到了足够的信息,会起草一份项目书,就说这是我自己想到的技术。”
“太好了!”芬儿开心得几乎跳起来。
耿平见卓融既往不咎,也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会长会不会同意启动这个项目呢?”
“这是众望所归,他岂有反对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