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维翰如此说来,只为让白易欢全心投入到眼下的战局,莫要因这妇人心生牵挂。而实则,却是想看这战事如何发展,一旦契丹不再支援,便拿四夫人去要挟那乌母主女王,向回鹘借兵。
清泰三年(公元936年),自石敬瑭被困晋阳以来,已经数十战,因城池险固,唐兵多次强攻,损失惨重却收效甚微。于是唐兵以深壕高垒之法,长期围困晋阳,逼着城中乏粮。
白易欢与契丹重兵驻扎在汾水以北的虎北口,遂派尔朱清葵冲破重围进入晋阳城,告知石敬瑭,契丹大军已至,双方谋划,里应外合。石敬瑭再三叮嘱,唐军勇猛,切莫轻敌。
双方激战,果然唐兵锐气十足,白易欢与众人商议,莫要硬碰,不如在汾水设下埋伏。先派三千不披铠甲的轻骑兵前去诱敌,后唐步卒见契丹骑兵衣甲单薄,争先恐后地向前猛冲,待引至汾水,数万伏兵突然杀出,将后唐步卒截为数段。同时派军进攻后唐骑兵大营,骑兵部队营救不及,刹那间后唐大军身陷囹圄。
众人乘胜追击,晋阳城中的石敬瑭派刘知远率军冲出,几日激战,便反攻了唐军大营,活捉了首领张敬达。
见唐兵大势已去,胜算在握,白易欢卸下铠甲,身着便服,留下书信,趁着天色未亮,兵卒休憩之际,便要动身启程。
刚将营帘挑起,便瞧尔朱清葵,身着甲胄,立于账外,白易欢只得连忙退回帐中。
二人僵持良久,这战火方熄,四下寂静异常,仅有草中虫鸣,咕咕作响。
只见眼前的尔朱周身甲胄,血迹斑驳,灰头土脸,发髻凌乱,手臂似被刺破,尚未包扎。
白易欢先开口道:“眼下战事方停,你不去营中浣洗歇息,来此作甚!”
尔朱席地而坐,神态疲惫,“我来此截你。”
白易欢自知理亏,却仍旧嘴硬。“你截我作甚!”
尔朱抬起头,面色惨白,“你作为军中主帅,如此便是擅离职守,临阵脱逃,按律当诛!”
白易欢伸手拽起坐在地上的尔朱,让他移步至兽垫上,双手无意间触碰,冰凉异常,想来他定是已在帐外站了许久,不免叹道:“何苦如此,你早知我有归隐之心,只是碍于眼下战事紧张。如今我能做的皆做了,留在此处,已无意义。况且……那边还有人在等我。”
尔朱面如死灰,看向白易欢,“我知道,你说的我都懂。只是那日在营帐之中,你是如何对四夫人立下的誓言,可还记得。你如今一走了之,毫无退路,他们可能容你!你那再孝顺不过的吾阳,可会忤逆母亲之意,与你厮守终生,浪迹天涯?”
白易欢起身,背对尔朱道:“我既已立誓,便会照做,神女若是无心,襄王又如何能够强求。”
尔朱起身,抓着白易欢的手臂,“那你图什么!放着开国的功勋不要,放着大好的锦绣前程不要,非要可怜巴巴,舍生忘死地上赶着去贴人家的冷脸!若是你们真能两情相悦,佳偶天成,纵是我粉身碎骨也成全了你!可如今呢?你是四夫人口中色诱他儿子的歹人、是勾引他儿子走上歪路的恶人、是助纣为虐,他杀父仇人身侧的帮凶!你再如此作践自己又是在图什么!”
“你低声些,莫要惊醒他人!”
尔朱冷笑道:“莫要惊醒他人?你可知这营帐外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等着接替你的位置!有多少人因国侨公护着你而眼红,等着看你堕落、看你自寻死路,好踩着你的尸体往上爬!踩着你的尸体去领那开国的功勋,救驾的功劳!”
白易欢撇掉尔朱的手,“我不在乎这些!辞呈我已写好,调兵符也放在了桌上,我走后你便接替主帅之位。”
白易欢径直向帐外走去,忽得驻足脚步,回头道:“后唐定会派兵营救张敬达,你多加小心。”
尔朱抢先一步,拦住去路,冲冠眦裂。“白易欢!”
白易欢抽出腰间判官笔,“我意已决,休要再拦!”言罢,推开尔朱,扬长而去。
白易欢策马扬鞭,飞奔驰骋,一刻不敢停歇。心中虽对尔朱清葵万分亏欠,但也无暇解释。全因他收到剑灵书信,说淳于昭、玄语、修吾三人,今夜便要动手,营救四夫人,并未有要等他之意。
白易欢恐自己带兵之际四夫人有个闪失,便将剑灵留在夫人身侧,照顾起居,通风报信。
桑维翰刚至河东,便被早在此处蹲守的淳于昭发觉,遂与剑灵接了头,打探了府中情况。
石敬瑭曾任河东节度使,桑维翰便直接居于石敬瑭府中,吃喝用度一应俱全,丫鬟婆子人数众多,还有重兵把守,府衙门外匾额高悬,惹眼得很,似乎并不怕四夫人被人救走。
桑维翰一接到战事捷报,便暗中启程,前往洛阳,游说朝中交好的重臣,为石敬瑭反击造势。
剑灵见重兵已撤走大半,便忙得给淳于昭送了信儿,说前方已传来捷报,等公子回来,里应外合,定能稳妥地将四夫人救出。
淳于昭却一直在气先前白易欢的欺瞒,便执意不等,定要一人前去救母。奈何玄语、修吾二人劝阻不下,只得一同前往。剑灵见状连夜飞鸽传书。白易欢闻讯赶来,他心中再是明了不过,即便只有唐梵一人把守,他们几人也绝不是他的对手,心中万分焦急,只得快马加鞭。
雀鸟屏风烛影长,道是铜镜映徐娘;不知儿行千里日,只叹相见泪两行。
四夫人,对镜愁叹,思儿心切,看着一旁的剑灵道:“你也是那白易欢身畔的,也是生得了一副好皮囊,只是身形瘦弱了些。不知你日日在外奔波,家中长辈可会惦念。”
剑灵低头笑笑,“我家中早无人惦念,幸而遇着了公子,才有了这容身之所。”
四夫人点点头,“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这几日,亏得有你照料,着实是让你受累了。”
“夫人哪里的话,公子交代过,定要好生照顾您。”
四夫人从那半掩着的窗子向外望去,今夜明月如勾,心中莫名爽朗,便想要同人多说几句。
“想来那日我也是气糊涂了,怎得在营帐之中,将他痛骂成如此模样。怎么说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这军中的大将,怎能如此这般不给他留颜面。也不知日后可还能有机会再见。”
剑灵见四夫人如此说来便试探着问道:“我们公子是个心地再纯良不过的人,若是夫人能够应允……”
四夫人打断他的话,“孩子,你可知,有些事乃是大是大非,涉及祖宗家法,人伦纲常,通融不得。”
剑灵见夫人态度坚决,便不再纠缠。
“夫人,今日莫要再梳洗更衣了,您有何重要之物,便收在身边。还有这把剑,乃是么修吾的白鹭剑,那日她被困军中,便一直由我收着。您若是见着了,定要替我转交给她。”
听剑灵如此一说,四夫人忙起身,“莫不是今晚……”
剑灵点点头,示意隔墙有耳,莫要再说。“夫人见谅,剑灵这便要告退了,日后,夫人定要保重!”说罢,躬身一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