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坟头上只有李宽宽、捆富和寥寥几个人,等了半晌,仍没见人来,李宽宽气得将铁锹一扔,愤然骂道:“操 他八辈的祖宗们!又不是给俺家干。都不干,老子也他 妈的不干了。”
捆富着急地说:“你是村长,你不干,咋行? ”
李宽宽更火了:“村长这鸟营生,老子早他 妈的干腻了。”
李宽宽带头平坟,村里的人敢在他面前龇牙吼叫的没几个,但往秋月身上泼脏水的人却大有人在。
秋月和李宽宽结婚多年了,一直没怀孕,这本来就是秋月的一块心病,李三牛那帮老头、老太太们都说李宽宽带头平了坟,李宽宽必定断子绝孙,这话更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深深地扎在了秋月的心上。
秋月的心,日夜都在流着泪、淌着血,淌着血,流着泪!
更让人揪心的是,李宽宽他爹的病越来越重了,他在昏迷中说胡话都在苦苦地呼唤着小孙孙。
有病乱求医。
秋月万般无奈,只好悄悄地投在了李粉仙的门下。
秋月家和李粉仙家只隔一条沟,间距并不远,但心灵上的障碍却阻隔了他们的相互往来,虽然个中嫌隙、怨恨与秋月并无瓜葛,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李宽宽与李粉仙水火不容的矛盾,自然便把秋月也牵扯了进去。
秋月的天性是极其中和、宽容的。
她的善良、忍让使尖酸刻薄、恶叉白赖的李粉仙对她的敌视也不得不有所缓冲。
中国人是极讲究自尊和脸面的,人们只要能平和地擦肩而过,纵然是深仇大恨,也会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淡漠。
秋月每每碰上李粉仙,总是主动地、热情地先打招呼。
尽管如此,由于李宽宽的威慑,秋月还从未登过李粉仙家的大门。
可是……为了……秋月不得不硬着头皮,冒雨而来了。
当秋月走进李粉仙家的院里时,浑身已被雨淋透了,冷得直打哆嗦。
她轻轻地走到窑洞前,透过门缝朝里望去,但见香案上供着药王灵官的神王牌位,牌位下点着三根蜡烛,蜡烛前摆着六个海碗,海碗里盛满了小米,小米上插着三角小黄旗和香,香头上冒着缕缕青烟。
香案下,一个少 妇抱着个一声不吭的婴儿正痴痴地跪在棉垫上。
一只被绑着的大黑公鸡在地上使劲地扑腾着。
李粉仙赤裸着胳膊,腰里围着红围裙,头上系着黄条带,围着那个少 妇一边转,嘴里一边咿咿呀呀地念着咒语。
过了一阵,气喘吁吁的李粉仙终于住了脚。
她从八仙桌上抓起把尖刀,而后用牙咬住刀,伸出两只胖鼓鼓的手,抓起了挣扎的公鸡,然后用双腿紧紧地夹住了鸡,右手使劲地把鸡脖子一拧,将鸡头塞进左手心里,旋即从嘴上取下尖刀,麻利地在鸡脖子上割锯了起来。
她又双手抓着鸡,将鸡脖子上那黑红黑红的血滴落在了婴儿的头上。
事毕,少 妇抱着婴儿站了起来,少 妇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钱,颤抖抖地递在了李粉仙的面前。
李粉仙斜视了一下少 妇手中的钱,脸上露出几分不悦,半晌,没接。
少 妇愧疚地说;“大、大婶……”
少 妇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嫌少是贪欲的本能,但少总比没有好,李粉仙只好一把抓过了钱。
一直在门缝中张望的秋月见少 妇往外走,便急忙闪在了一棵大树后。
少 妇抱着婴儿,冒雨走了出去。
秋月在雨中伫立了一会,终于鼓起胆,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
李粉仙丝毫没有察觉到秋月的到来,她将刚杀死的那只鸡扔进了铜盆里,然后,她又将暖瓶里的热水倒进了盆里,她一边翻着鸡,一边得意地哼着小曲。
秋月实在耐不住了,便怯怯地唤了声:“大婶。”
秋月的声音抖抖的,微弱的似乎只有她自个儿才能听到,但这也着实把李粉仙吓了一大跳。
李粉仙先是浑身一哆嗦,而后缓缓地扭过头,她定睛一看是秋月,脸“唰”地一下便沉了下来,她竭力稳定住自个儿的情绪,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太师椅前,坐了下去,顺手从桌上摸了根烟,点着,便耷拉下眼皮,旁若无人地吸了起来。
窑洞里很暗。
被冷落的秋月顿感无地自容。
沉默、僵持,许久,许久…… 秋月脸上的雨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被雨淋湿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了身上。
她脸色煞白,浑身不由地打着冷颤。
半晌,李粉仙才半睁着跟,冷腔冷调地问:“秋月,你没走错门吧? ”
秋月低着头,用牙死死地咬着下嘴唇,没有吱声,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是啊,此时此地,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冷若冰霜的李粉仙说:“秋月,你汉子在全村的大会上说了,俺要是再弄那神鬼营生,他非把俺装进麻袋,扔进黄河不可。”
秋月不知该说个甚好,急得泪水都滚落了下来。
李粉仙伸了伸桶一般粗的懒腰,说:“俺要睡了。”
“别,别。”秋月更急了,涩涩地说:“俺,俺来求药。”
“哈……”李粉仙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一通:“求药,求什么药?堂堂的李家沟村的党支部书记兼村长的婆姨屈驾寒舍来求药?秋月,该不是狗吃了日头了吧? ”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
风夹着雨,雨裹着风,像鞭子似地抽打在玻璃窗上。
李粉仙又闭上了眼,将头靠在了椅背上,是啊,过去的那些深仇大恨,她怎么能够忘记呢?
前些年,李宽宽带着人冲进她家,砸烂了神位摔碎了香案,并给她戴上用纸糊的高帽,脖子上挂上木牌,押着她游街示众。
白天黑夜的大会小会,把她斗得死去活来。
这几年,李宽宽还一直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整治的她没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
想到这,李粉仙像是被蝎子猛蛰了一下,惊惧地睁开了眼,气喘不休。
突然,李粉仙怒目圆睁,将焦黄的大板牙一龇,竭力挤出一声干吼:“还不跪下!”
秋月被惊吓得失了魂,不由地浑身一抖,“咚”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李粉仙说:“秋月,你身不怀孕,是魔鬼缠身,俺给你降魔驱妖。”
她走至桌前,拿起条缠着红布,用几根柳枝拧成的草鞭,一边绕着秋月转,一边用鞭在秋月的身上狠狠地抽打了起来。
“佛光高照,妖怪哪跑!”李粉仙像野兽似地嗥叫着。
她越打越凶,鞭子像雨点似地落在了秋月的身上。
李粉仙似乎感到她抽打的不是秋月,而是在抽打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李宽宽,因此,她越打越来劲。
秋月的眼里充满了恐惧!
秋月的身上泛起了一道道鲜红的伤痕。
秋月紧咬着牙,忍受着皮肉和心灵上的巨大苦痛。
黑红黑红的血从秋月的身上渗了出来。
李粉仙一直打到手腕酸困了方住手。
秋月双眼发木,浑身纹丝不动,仿佛凝固成了一尊雕塑。
李粉仙被秋月那死一般的神态吓呆了,她轻轻地唤了一声:“秋月。”
秋月丝毫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