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飞星钟似雷惊晨梦 落月泊如镜映夜空
书名:人间高考 作者:茜纱公子 本章字数:5129字 发布时间:2020-11-01

话说里南恭敬地提出借禅堂学习的请求,老和尚浑浊的双眼似在努力聚焦,半晌才缓缓开口:

“禅堂……是我徒弟抄经背经的地方。若不嫌法堂简陋……就在那儿吧。”

里南一怔,这才明白上次与蓝果丽抽签时,老僧并未听清他们的对话。可这回答,又似一句不着痕迹的点拨。

“您还有个徒弟?我来了两次都没见过。”里南好奇追问。

老僧虽听不真切,却仿佛看穿他的疑惑:“年纪……与你们相仿。上午抄经,下午……下山打柴。” 声音如同古井深处泛起的微澜。

两人道谢出门。英素回望“梦真禅寺”的牌匾,若有所思:“‘禅’……是什么?”

里南想起蓝果丽讲过的只言片语,沉吟道:“大概……就是一颗平常心吧。唐代有位慧海禅师,弟子问他得道前后有何不同。禅师说:‘得道前,吃饭时想着睡觉,睡觉时想着吃饭;得道后,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 他顿了顿,望向山间浮云,“有首佛偈说:‘禅心本无尘,一念即空明。日用常清净,即是真如境。’”

英素仍不解:“既是‘梦真寺’,为何要加‘禅’字?”

“加‘禅’字,说明它是禅宗道场。”里南解释,“佛教宗派众多,比如净土宗,信徒便日日念诵‘阿弥陀佛’,祈求佛菩萨庇佑。”

“真有如来观音吗?”英素追问。

里南想起温凉溪畔的梦境,斟酌道:“或许有,但在我们看不见的维度。就像人能看见水里的鱼,鱼却看不见岸上的人。”见英素更困惑,他忙补充,“但禅宗认为,佛不在西天。六祖慧能说过:‘东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方?’”

“六祖慧能?”英素恍然,“就是政治课本里那个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的?全是唯心主义嘛!”

里南一时语塞,只得点头:“按现代哲学划分……是的。”

“《红楼梦》里薛宝钗也提过他,说他写了首诗,比师兄的好,师父就把衣钵传他了。”英素想起。

“那是禅宗著名的‘南顿北渐’之争。”里南笑道。

“究竟谁对?”

“哪有什么对错?”里南摇头,“聪明人崇尚‘顿悟’,普通人只能‘渐悟’。大家都觉得自己不笨,自然追捧‘顿悟’了。”

英素回头,眼神复杂:“难怪你的学习方法我学不来。你是聪明人,能‘顿悟’;我是笨人,只能‘渐悟’。以后……别再劝我放松了。”

里南心头一沉,懊悔失言。恰好走到温凉溪边,他忙岔开话题:“师父,你说后山蹚的水和这是一条溪吗?”

英素将穿着凉鞋的脚探入溪水,踩上一块青苔覆盖的卵石:“是不是,进来试试不就……”话音未落,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

“小心!”里南眼疾手快拉住她。

“哎呦!”英素痛呼一声,单脚跳回岸边,俯身揉着脚踝,眉头紧蹙。

“崴着了?”里南慌了神。恰见山下走来一个小和尚,一手拄拐,一手背着柴捆。里南急忙招手。

小和尚放下柴,拄拐走近,见英素脚踝已肿起,立刻道:“扶她站进水里!快!”

里南虽不解,仍照做,小心搀扶英素踏入冰凉溪流。

“溪水寒凉,能镇肿。”小和尚解释。

“热胀冷缩!”里南恍然。

片刻后,小和尚又道:“扶出来吧,久了寒气入骨。”他抽出腰间布巾浸透溪水,递给里南,“敷在肿处。”

冰凉的湿布贴上脚踝,英素痛楚稍缓。里南感激道:“小师父,多谢!”

小和尚合十行礼:“山路难行,今晚……就宿在寺里吧。”说完背起柴,一瘸一拐向山上走去。

里南背起英素,跟着小和尚回到梦真寺。小和尚径直引他们穿过观音堂,来到后院一间僻静厢房。屋内仅一床、一桌、一凳,却纤尘不染,清幽异常。里南将英素轻放床上。

“你们歇息。”小和尚合十一礼,悄然退去。

里南坐在小凳上:“看来今晚真要感受‘古刹清静’了。”

英素却面露忧色:“能走的话……还是回去吧。老人常说‘宁可夜宿荒坟,不可旅居古刹’……”

“为什么?有神佛护佑岂不更安全?”

“许是古时强盗爱劫掠寺中行旅吧。”英素摇头。

“师父放心,”里南眼神坚定,“我就在这儿守着,寸步不离。”

不多时,小和尚端来两碗清粥、一碟素菜:“寺中只有斋饭。”

里南忙起身接过。两人默默吃完。里南送碗筷去厨房,只见一盏如豆油灯下,小和尚独自洗碗,执意不肯让他帮手。

返回厢房,见窗外月色如洗,清辉满地。里南轻声道:“师父,山里的月亮又大又亮,真像是离天更近了。和叶湖的水月,是两种风情。”

“开窗让我看看。”英素轻声道。

“山风寒,看一会儿就关。”里南推开木窗。一束皎洁月光恰好流淌进来,轻柔地笼罩在英素身上,宛如为坠入凡尘的仙子披上银纱。里南一时看得痴了。

英素沐浴在月华中,低语:“横竖睡不着,吸些月华灵气也好。”

“是脚疼,还是床板太硬?”里南关切。

“不知道……总这样。”英素闭着眼。

“明天我去抓药!斌义哥的爷爷是老中医,他说你这是‘心肾不交’,有个古方叫‘半夏秫米汤’,专治失眠,方子我记下了。”里南语气认真。

英素睁开眼,望着清冷月轮,眼中泛起暖意:“谢谢你……这么记挂我。”

“徒弟关心师父,天经地义!”里南笑道,“你看孙悟空他们,哪个不护着唐僧?”他也望向明月,陷入沉默。

英素见他发呆,轻声道:“去年冬天放假,你说要给我唱歌……现在唱一个吧?”

里南想了想,觉得情歌不合古刹庄严,又恐惊扰隔壁僧侣,便道:“师父,我读过一首诗,很配今晚的空灵,念给你听?”见英素点头,他清了清嗓子,低声吟诵: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喜乐平安。

余音袅袅,里南等着英素询问诗的作者,却只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她已安然入睡。他轻轻趴在桌边,倦意袭来。朦胧间,山风掠过树梢,几声夜鸟幽鸣,半梦半醒中,脑中浮出一句诗:

禅地无尘夜,焚香话所归。

树摇幽鸟梦,萤入定僧衣。

恍惚中,他又坠入那个循环的梦境:英素被蓝果丽带走,他在未名湖畔形销骨立地苦等。终于,她回来了!他狂喜奔去,她却后退闪避。

“师父!我等了你好久……”他声音颤抖。

英素微笑,眼神却疏离:“我来道别。要和我男朋友出国了。”

“男朋友?!”里南如遭雷击。

“嗯,他在那儿。”英素回身一指。远处,一个高大的背影缓缓转来——

“铛——!!!”

一声洪钟巨响,如同闷雷炸开!里南猛地惊醒!

他迷蒙抬头,英素仍在熟睡。他轻轻关窗,循着钟声走向禅堂后方。只见小和尚在钟楼里,正拄着拐,用撞木撞击一口布满岁月伤痕的古钟。

钟声余韵中,里南走近,发现斑驳铜锈下隐约有三个篆字——“飞星钟”!他心头剧震,叶湖名字的猜想瞬间被证实!那两句诗,果然是谐音双关:“落月泊无晴(情),飞星钟(终)有痕”!

“小师父,这钟……不是寺里的吧?”里南问。

小和尚正欲离开,闻言驻足:“师父说,是抗日时几位义士为护文物,偷运上山的。施主如何得知?”

“看它满身伤痕,便知不属于这清净地。”里南掩饰道,心中却困惑父亲当初的激烈反应。

他转而问:“这山真是因白居易诗得名‘荣枯’?”

小和尚微笑:“那是后人附会。‘荣枯’二字,源自禅宗一桩公案。”他娓娓道来,“唐代药山禅师见院中一树繁茂,一树枯萎,问弟子:‘荣的好?枯的好?’一答荣,一答枯。侍者经过,禅师再问。侍者答:‘荣者任其荣,枯者由其枯。’两弟子顿悟万物自有其理,不可强求,遂结伴云游。夜宿此山巅,同梦观音点化,难辨梦真,便募资建寺,于院中植此银杏,岁岁观其荣枯,故将此山改名‘荣枯’,寺名‘梦真’。师兄号‘梦荣’,师弟号‘真枯’,是为本寺二祖。”

里南听得入神,环顾四周:“寺里……就您和尊师?”

小和尚双手合十,神色庄重:“梦真一脉,代代单传。”

“为何不多收弟子?”

“孤独……本就是修行。”小和尚说完,行礼离去,留下里南在钟下久久沉思。

回到厢房,英素已醒:“我好像听见钟声了。”

“是小师父在撞钟。”里南话音刚落,小和尚便送来清粥小菜。两人道谢用餐。里南主动洗净碗筷,信步至禅堂。

小和尚正伏案用毛笔抄经,颜体楷书工整庄严。里南一眼认出——蓝果丽房中那幅《心经》,正是此字!

见他正写开篇,里南轻声问:“小师父,《心经》究竟讲什么?”

“首句便是总纲,余者皆由此生发。”小和尚头也未抬。

里南怕他讲得玄奥,想起子贡问孔子“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便问:“若将整部经浓缩为一字,是哪个字?”

小和尚不假思索,在废纸上写下一个力透纸背的——“空”。

“‘空’?”里南追问,“常听‘四大皆空’,‘空’究竟是何意?”

“缘起无自性。离了缘起,无宇宙,无人生,无生灭……”小和尚笔锋流转,正写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里南指着问:“这是劝人莫贪美色?”

“‘色’非仅指美色,”小和尚抬头,“乃‘五蕴’之首,指一切物质形相。‘受、想、行、识’四蕴为心法。佛法言,世间万相,缘聚则生,缘散则灭,无常是常。宇宙天地,蝼蚁草木,莫不如是。‘色’是幻相,‘空’是实相,二者一体,故说色空不二。”

里南思索片刻,豁然开朗:“我懂了!用我们课本理论说,‘色’是物质,‘空’是运动——‘物质是运动的物质,运动是物质的运动’,所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小和尚沉吟,微笑颔首:“大体如是。”

“这是世界观。那方法论呢?”里南追问。

“方法论?”

“就是……在此认知下,人该如何自处?”

小和尚目光落在刚写就的一行字上,指尖轻点:“此法。”

里南低头,纸上墨迹未干: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他默念数遍,若有所思。见小和尚已沉浸经卷,便悄然退出。

回到厢房,英素已下床走动。

“你怎么起来了?”里南急步上前。

“你看,好了!”英素推开他搀扶的手,步履虽缓却稳。

见她确无大碍,两人辞别老少僧,缓步下山。英素走得格外小心,回到县城已近中午。在张家饺子馆用过午饭,便回星月轩休息。

下午,英素小憩后温书。里南四点多骑车出门,去中药店抓了半夏、秫米,又买了肉蔬。回到星月轩,系上围裙,在厨房叮叮当当忙活半个多小时。

“师父,吃饭了!”他解下围裙唤道,却见英素正将马斌义与梁学虎的合影夹入书中。

“夹它干嘛?”里南笑问。

“当书签。”英素抬头。

“太大了!回头我给你弄个合适的!先吃饭!”里南招呼。

英素来到方桌前,见一锅热气腾腾的面条,略显惊讶:“想不到你还会下厨。”

“昨天就做了,你没尝!”里南盛好面,满眼期待,“快尝尝!”

英素夹起一根送入口中,点头:“嗯,好吃。”

里南得意,想起娇珂的话,现学现卖:“检验厨艺的,不是山珍海味,而是最普通的食材!”

“你在家常做饭?”英素问。

里南赧然:“来这儿之前……根本不会。”

“那怎么做得这么好吃?”

“这叫‘八卦面’!”里南揭秘,“马斌义的发明,又快又香!一会儿还得给你熬‘半夏秫米汤’呢!”

“那汤……真管用?”

“他说这汤能‘降心火,引肾水’,通俗讲,”里南放下碗,认真道,“就是让胡思乱想停下来,自然就睡着了。”

“心火?”

“中医的‘心’不单指心脏,更近于‘神思’。心火旺,就是想太多,睡不着。”里南解释。

饭后,英素要洗碗,被里南坚决拦下。她只得回到卧室阳台看书。里南收拾完过来,见她凝神思索。

“想什么呢?”他拉过凳子坐下。

“你讲的高中数学四大思想,”英素蹙眉,“前三个懂了,唯独‘转化与化归’,还是模糊。”

“转化与化归?”里南组织语言,“化归嘛,就是把新问题,变成咱解决过的老问题。”

英素仍感绕口。

“我老师讲过一个笑话,听完你就懂啥叫化归了!”里南笑道。

“笑话能讲清数学思想?”英素不信。

“真行!”里南正色道,“说一个数学家厌倦了研究,去消防队应聘。队长问:‘看见房子着火怎么办?’数学家答:‘穿消防衣,开车,喷水,救人。’队长很满意,又问:‘看见房子没着火怎么办?’数学家想了半天,说:‘那就点着它。’队长大惊:‘为什么?!’数学家一脸理所当然:‘这样就能把新问题转化成我已经解决过的问题了呀!’”

英素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他……他用的就是化归思想?”

“师父果然比我聪明!”里南竖起拇指,“至于转化思想,它才是统领。函数方程、数形结合,本质都是转化——通过‘变’,把难题变简单,把未知变已知。”

说到此,里南忽想起小和尚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万物皆在流变。他起身望向叶湖,水面如镜,倒映着一弯清冷弦月。

湖中之月,岂非正是‘色’?‘色即是空’,说的就是这月影、这时光、这眼前一切,终将流转变幻,无法留住。 他回望灯下专注的英素侧影,师父呢?是否也终将离去?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到那时,我又会如何?

那句“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蓦然浮现心头,如冰锥刺入。渴望永远留在师父身边……这本身就是‘颠倒梦想’吗?我该如何远离?又如何‘涅槃’?

他心中苦涩翻涌:若师父真能在身边,何来什么颠倒梦想?

仰首夜空,星光黯淡,新月如钩。冰冷的湖面吞噬着微弱天光。他对着这亘古的寂静,无声低语:

…………

诗云:

星光黯淡月初弦,湖面冰凉倒映天。

玉兔犹捣长生药,宫中已无广寒仙。

欲知里南低语何话,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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