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儿子如今怎么样了?”江夫人望着那掌柜,突而提了一句。
掌柜先生眼睛里的神色瞬间黯了下去,却还是回道:“谢夫人关心,犬子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江夫人点点头,不忘提点两句,“你啊,今后可得好好教管着他,经此血的教训,日后莫要再胡来了!”
“是,在下定好好管教!”掌柜先生嘴里应着,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江夫人领着女儿欣赏着带有异域风情的首饰,一边又问道,“我记得老爷还从西域带回来一串得道高僧佩戴过的红玛瑙佛珠,可曾卖了出去?”
“亦有不少老爷夫人问价,只是价钱合不上心意,故而不曾碰上有缘人。”掌柜先生站于一旁,在江流影身边做事久了,主子的心思也能摸着十之五六,一面说着,一面命人将那佛珠呈了上来。
江夫人示意江云辞拿那佛珠看看,“云儿,你看看这串佛珠如何?”
江云辞看过去,整串佛珠统共有一百零九颗,其中母珠个头足有鸽子蛋大,那上面阳刻有蝇头小字,细看竟是《地藏经》部分经文。其余一百零八颗子珠亦有莲子般大小,每一颗珠子上亦刻有六字大明咒,颗颗玛瑙珠子通红似血,晶莹剔透,触之有凉爽贴身之意。
“玛瑙佛珠不少见,但在上边阳刻上这样小字却难,”江云辞不由惊叹,“更何况这用的还是上等红玛瑙,色彩纯净不含半点杂质。只不知此物前身主人是谁?”
“乃得道高僧法显之物,法显旅居西域之时感于当地佛法稀落,便将这佛珠赠予当地一寺庙,只不知怎的就流落到市井之上了。”掌柜先生侃侃说道。
“这便是了,”江云辞叹道,“法显花甲之年,经西域三十余国,九死一生,行程数万里方带回佛经数十种,他一生译经数十卷,临死之际更是百折不挠,是为后人叹服。这佛珠既是法显所有,更显珍贵,莫说千金,便是万金也不为过。”
只可惜当今世人不识货,竟教这传世宝物流落市井之中,白白糟蹋了这佛门圣物。“早听闻姑娘见多识广,今日一见果真不凡。”掌柜先生感叹于江云辞的学识,他所见过的世间男儿,能有这样见识的也没有几个。
江云辞淡淡一笑,待要回话,江夫人却不敢叫她锋芒过露,以免招惹是非,便开口扯开了话题,“云儿,你小侄儿百日,你觉着这礼如何?”
江云辞这才知晓,阿娘要将这红玛瑙佛珠赠予江临,以贺他生子之喜,“阿娘送这礼……未免太贵重了些?”莫说这宝物价值连城,只怀疑那收礼之人受不受得住这样贵重的贺礼。
“你小侄儿是咱们江家唯一的后辈,便是再贵重的礼也值得。”江夫人边说着边令人将那佛珠收起,仍用楠木匣子盛着。
江云辞皱了皱好看的眉头,有些不甘心说道,“阿娘,你知晓云儿说的不是小侄儿……”
“你阿爹是江家唯一长辈,若不想教人落下口舌,唯有如此。”江夫人握了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阿娘知晓你不喜欢你临哥哥,只是如今江家子嗣唯有你临哥哥一脉,他又贵为朝廷高官,前途光明,他日阿爹阿娘若不在了,你临哥哥便是你的依靠了。”
江云辞婆家难寻,终身大事遥遥无期,江流影夫妻二人思及若百年之后留了女儿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便终日寝食难安,二人思来想去,江云辞也唯有托付给江临才教人放心。
“自你临哥哥大婚,你便再没见过你枫眠嫂嫂,今次趁你小侄儿百日,你也该去见见了。”定了贺礼,母女二人不再逗留,在江云辞的搀扶下,江夫人缓缓上了马车。
江云辞闻言却顿了一顿,她原要拒绝,但瞧见阿娘脸上恳切的神情,犹豫片刻只得答应了下来。掌柜捧着那楠木盒立于一旁,江夫人示意女儿接了,江云辞捧着这木盒,竟觉得有如铁般沉重。
马车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中,江云辞心中郁闷,掀开马车布帘只管往外看。宁安街行人如织,热闹非凡,江云辞一眼便瞧见人群中一抹灰蓝色——那是惠明,这是江云辞第二次碰见他,却不知为什么,她一眼就能将他认出来了。
江云辞见他携着一位小和尚立在一贩卖孩童玩意儿的小摊前,正对着眼前一个个五颜六色、神情各异的布老虎挤眉弄眼,看样子是要模仿出这些布老虎的神情来。江云辞乐了,不由笑出声,江夫人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了?”江云辞强忍了笑忙忙摇头,江夫人往车外看却看不出什么花样只得作罢。
江云辞再看时,惠明手中已拿起了一只红底黄纹的布老虎看得仔细,那小贩正在边上一个劲夸着针线如何如何密实料子如何如何好……说的好一番天花乱坠,二人两眼睁得溜圆,眼里还泛着光,仿佛眼前的真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惠明当下摸出银子买了两个,一个给了小和尚,另一个则被他小心翼翼揣进了布袋里。随后惠明牵着小和尚,二人心满意足地走了,不多时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见到如此近人间烟火的惠明,马车里的江云辞愣愣出神,江夫人连喊了几声也没反应过来,心里不由纳闷她今儿是怎么了,一会笑一会愣的……
当天夜里,江云辞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在一片混沌之中迷失了方向,她的周围是一片黑暗和寒冷,耳边还隐隐传来不知谁发出恐怖的笑声,还用嘶哑的嗓音在她耳边说道,“江云辞,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这声音让她害怕和恐惧,她想逃离这个地方却找不到方向,“阿娘、阿爹……”她害怕地喊出声来,可周遭除了那怪物苍狂的笑声之外,她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她不停地跑啊跑,突然一脚踏空,眼看就要往无尽的深渊底下栽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拉住了她。江云辞回身,一抹灰蓝色的身影出现在她跟前,那人身后是一株开得绚烂的海棠花,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让他看起来是那么地耀眼夺目。
“江云辞……”黑暗和寒冷伴着那可怕的声音又慢慢袭来,江云辞害怕得浑身发抖,在她不知所措之际,眼前那人忽而牵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大且温暖,教她安心,她随着他往光明处走去……
从睡梦中醒来,江云辞呆呆坐在床上,好半晌才意识到出现在自己梦里的人竟是惠明,才见了两回的人,如何就能梦见了,江云辞自己也想不明白。
再看看外面的天还未明,横竖是睡不下了,江云辞便唤来春儿掌了灯,披了外衣踱步至院里。院里月色明朗,江云辞坐在台阶下,托着腮望着天上明月,往事一幕幕袭来。
江云辞明白,父母如今百般讨好江临全然是为了自己的今后打算,只是做女儿的心里不甘——江临乃江流影唯一兄弟江照影之子,江照影年青时在江流影的扶持下投身仕途却屡不得志,好不容易娶了妻生了子,夫妻二人却又双双染病身亡,留下了尚且年幼的江临。
江临自小养在江流影夫妻名下,二人待他如同亲子一般,见江临好读书且有进仕途考功名之才,江流影便请了教书先生教他读书写字。江临倒也争气,一路从秀才考到举人,江流影又四处托关系花重金捐纳为他求了一个县令的官职。
江家世代只出了这么一个读书人,况且还做了官,这本该是一件光宗耀祖之事。只是当下风气重士农贱工商,江临自做了官便与经商为生的江流影一家日渐疏远少有来往,便是个明眼人也看得出来江临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竟受到了当朝汴梁太守府顾元朗千金顾枫眠的青睐,做了顾家的上门女婿。在顾家的扶持下,江临官至三品,如今在京都任大理寺卿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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