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是失落的，然而失落的2013年，只剩最后一天了，时间不会等任何人。

凌晨四点，最后几位摇晃着身姿的年轻女子离开酒吧。刘致致走到她们用过的方形桌子前，倒掉满满一烟灰缸的烟蒂，收拾好东倒西歪的瓶子和杯子。而后，刘致致走到休息间，从衣帽架上取下她的长款大衣，准备回公寓。她对站在吧台后面的小洛说:“小洛，我先走了。”

小洛也是酒吧的员工，在酒吧里和刘致致是一样的角色，做的不过是些擦擦桌子、端端盘子这等杂事。每天夜晚，当顾客所剩无几时，酒吧里的DJ、驻唱、灯控师，以及调酒师等，悉数都离开了，刘致致和小洛往往是留到最后的人。

刘致致走出酒吧门外，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小洛关掉灯、锁好门，很快跟上来。他在刘致致身后喊:“刘致致，等等我。”

小洛平时都是骑电动车回家的，但他今晚没有，他说他的电动车坏了。小洛撒了谎，他只是想陪刘致致走一段路。小洛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头发很短，皮肤很好。两人并肩向前走，一弯冷月挂在穹顶。凄清的长街，该关的门都关着，该熄的灯都熄着，只有呼出到空中的团团白气，呈现出一点暖色。刘致致从酒吧走到她的公寓，只需要十分钟。她问小洛住在哪里，小洛说他住在刘致致公寓附近。小洛不愿意说他具体住在哪里，实际上他住的地方与刘致致的公寓在相反的方向。寒风吹个不停，刘致致将手蒙在嘴上，呼呼地往掌心里吹气。小洛也索性将黑色羽绒服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他问刘致致:“你为什么要在酒吧上班呢？”

刘致致疲惫而又无奈地说:“生活是这样，有好就有坏。”

刘致致向来不愿告诉别人她一直在存钱为母亲偿还赌债的事。这件事何夕不知道，林婧不知道，云帆也不知道。她的母亲以前是个赌徒，如今待在监狱里，刑期还有三年。刘致致希望自己在母亲出狱之前能为母亲还清债务，让母亲出狱后的生活能够平坦一些。

两人走着走着，来到刘致致的公寓楼下。小洛看向长街一头，犹豫不前。刘致致微笑着说:“我到了，你快回家吧。”

小洛表情腼腆，他说:“前面有家店通宵营业，能请你吃点东西吗？”

刘致致沉思片刻，还是残忍说道:“我男朋友在家等我，改天吧。”

刘致致也撒了谎。她所谓的男朋友最可能是昨天才搬到她公寓的何夕，但何夕并非她男朋友，何夕还沉浸在找不到林婧的痛苦之中。刘致致知道小洛对她的心意。在刘致致来酒吧上班的两年里，每当醉酒的顾客为难她时，小洛总是护着她，有次甚至在几个混混面前提着个酒瓶挥舞。小洛也曾经将上百支酒瓶摆在地上，摆成刘致致的名字，但刘致致假装没看出来。刘致致心有所属，她并不想耽误小洛的时间和感情，所以这一次，她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有男朋友。

小洛神情落寞，很是难为情地问:“十月份时，在我们酒吧醉酒的那位男生吗？”

刘致致点了点头，继续圆自己的谎:“他叫何夕，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小洛瑟瑟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去。他单薄的背影，像是这座繁华城市里，数不尽的孤独的一片缩影。

刘致致来到公寓门外，将钥匙轻轻穿入锁孔。小白在门内扒拉着门，划出嘶嘶的声响。刘致致打开门，她还未跨入门内，小白就铺到了她怀里。她赶紧蹲下来，将食指竖在鼻子前，让小白别吵到了何夕。刘致致按亮小客厅的灯，取下放在冰箱箱顶的狗粮，捧了一捧放进小白碗里。小白有了吃的，乖顺地安静下来。刘致致缓缓推开卧室的门，看见靠墙的梳妆台前的窗子关着，窗帘没有拉上，天上的月光或是别处的灯光照进来，暗暗哑哑的一屋子。何夕躺在梳妆台后的折叠床上，侧着身，严严实实地裹起被子。刘致致笑了笑，她不知道何夕是否睡得好。

刘致致十分熟悉房间的布局，她不用开灯，很容易在床头柜上找到遥控器，将空调打开了。她在衣柜里找到自己的睡衣，重新合上房门来到卫生间洗澡。当刘致致洗完澡回到卧室，卧室的灯亮了。何夕坐在折叠床上，蜷缩着身体。刘致致歉疚地说:“还是吵醒你了。”

何夕从折叠床上站起来，蹦跳了几下，头差点撞在屋顶的吊灯上，他问:“我买的小床怎么样？”

两人说了些别的话。何夕躲进被子，决定睡个幸福的回笼觉。刘致致将窗帘拉严，躺到自己床上，盖好被子，伸手关掉了房间的灯。她在黑暗里听寻何夕的呼吸声，暗自猜测何夕在想什么，想她还是想林婧？此刻何夕离自己只有一米之远，她翻一次身就能扑到何夕怀里。可这一米之远也太远了，一米之远足够何夕心底装的是另一个人。

何夕睡醒回笼觉时，已是早晨十点，从薄纱窗帘看出去，天色很亮。何夕在那张狭窄的折叠床上玩了一个小时手机，觉得饥饿难耐。何夕转头看了看刘致致，刘致致仍是一副沉迷梦境的样子，他不忍心叫醒她。何夕轻手轻脚走到房间外，他洗漱完，牵着小白到大街上溜达。何夕在小摊上买了两个手抓饼，自己一个，小白一个。他与小白坐在一棵大树下吃手抓饼。

何夕回来时，刘致致还没睡醒。何夕走进厨房，看到炉灶上放着一个铝质的蒸锅，他掺了些水放进蒸锅，又淘了一碗米放进蒸锅，准备为刘致致煮点粥。何夕点燃炉灶的火，总觉得缺点什么。他决定出门买几个紫薯，把白米粥变成紫薯粥。

刘致致是被小白的一阵尖叫声吵醒的，她醒来就闻到一股烧糊的气味。刘致致鞋都顾不得穿，她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冲进厨房，把炉灶的火关了。刘致致赶紧打开房门和窗子，通散呛鼻的烟雾。何夕拧着几个紫薯回来，看见又气又笑的刘致致，居然恶人先告状:“你做了什么？”

刘致致一脸郁闷，抱怨道:“应该我问你，你在煮什么？”

何夕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诧异地问:“糊了？”

当然是糊了，而且蒸锅烧坏了。何夕本来想买点紫薯点缀他的白米粥，结果白米粥变成了黑米粥。何夕也太粗心大意了，厨房还开着火就出门。幸亏小白及时把刘致致吵醒，不然刘致致的公寓怕要烧起来。刘致致不禁想，何夕生活上这么笨，读书时为何成绩那么好。刘致致把何夕狠狠教训了一顿，教训完何夕后，她歪着头说:“你得赔我一口蒸锅。”

何夕答应了。但何夕不服，蒸锅烧坏了，他准备用铁锅煮紫薯粥。他将买来的紫薯洗净削皮，切成大大小小的不规则形状。这次，何夕知道多放点水少放点米了，也知道煮粥要开小火了。他是守在炉灶旁把紫薯粥熬出来的。

刘致致喝完何夕的紫薯粥，与何夕一起，花了两个小时整理房间，让房间里的物品摆放得更整齐有序，以腾出更多活动空间。在整理房间时，刘致致告诉何夕，下午她要带何夕去一个地方。但具体去什么地方，她暂时保密。

两个人走在街上时，太阳已经西斜。刘致致手里握着一包彩虹糖，一颗一颗往嘴巴里送，她好像很喜欢吃彩虹糖。刘致致走在前面，晃悠悠地，像个小孩。何夕跟在刘致致身后，一如高中时那样，肩背仍是微微向前勾着。刘致致把何夕带到一个小巷里，小巷很是杂乱，但十分热闹。刘致致在一家小店前停下，对何夕说:“就是这里了，挑吧。”

那是一家挂满西装的小店，各式各样的西装熨烫平整、款式各异。有纯色的，也有细纹的；有商务的，也有休闲的；有宽松的，也有修身的。何夕昨天搬到刘致致公寓时，说他在网上投递简历后，收到了一个面试机会。刘致致因为何夕决定振作起来而感到欣喜，决定送何夕一套西装，让何夕穿得像样点去面试，把工作谈下来。这个卖西装的小店是别人推荐给刘致致的，虽然地方偏僻，但是价格实惠，质量也好。

一向落落大方的何夕，脸上浮现出腼腆的笑:“你要送我西装？”

刘致致微笑着连连点头。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从店里走出来，热情地说:“快进来看看吧。”

何夕左挑右选，最终定下一套纯色的较为修身的西装，店主还额外送了衬衫和领带，两人在店子里把鞋子也选了。刘致致付了钱，他们一人拧着一个袋子回到巷子里。在崎岖的山城，是很难看到地平线的，此时太阳快落山了，太阳被高楼挡住了。冬天天色暗得早，很快就要天黑了。刘致致的彩虹糖早吃完了，她看着小巷里的饮料店，又忍不住馋起来，拉着何夕说:“我想喝果茶。”

刘致致点了一杯草莓丸茶，何夕点了一杯芒果丸茶，两人在小巷里继续闲逛。他们路过一家杂货铺，刘致致停下来说:“你还欠我一口蒸锅。”

于是何夕在杂货铺里为刘致致买了一口铝质的蒸锅。因为价格便宜，蒸锅没有包装盒。何夕喝尽果茶，把塑料杯扔掉，将装着鞋子的袋子给到刘致致，自己抱着一口蒸锅与刘致致并肩走在巷子里。何夕提醒刘致致:“该回去了，你要上班了。”

刘致致问:“明天什么日子？”

何夕想了想说:“元旦节。”

刘致致果决地说:“我想和你去解放碑跨年。”说完，刘致致便拿起手机打电话请假。何夕也不知道刘致致给谁打电话，刘致致在电话里撒了一个在何夕看来十分明显的谎。挂掉电话后，刘致致愉快地说:“我们坐地铁去解放碑吧。”

何夕抱着那口蒸锅，急忙说:“总得把锅先放回家吧。”

他们现在的位置离公寓有一段较长的距离，刘致致觉得折腾回去太过麻烦。每年都有很多人会去解放碑跨年，去晚了地铁很挤。刘致致建议早点到那边，抢占一个好位置。何夕摇了摇他怀里的蒸锅，犹犹豫豫。刘致致居然说，参与了跨年的蒸锅，以后煮粥会更好吃。何夕懵着脸，最终没能拗过刘致致。两人步行去地铁站搭乘地铁。一路上，何夕抱着一口蒸锅，引来不少路人奇异的眼光。何夕感到十分尴尬，几次想把那廉价的蒸锅扔了，但又觉得弃之可惜。出地铁站时，何夕被安保人员拦住，安保人员要检查他的蒸锅，毕竟好几万人的集会，万一何夕的蒸锅里藏着一颗炸弹呢？

解放碑所在的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刘致致带着怀抱蒸锅的何夕直往纪念碑的方向走去。来到纪念碑下的台阶旁，刘致致停下来对何夕说:“这儿就是我们的据点了。”

何夕满脸郁闷:“现在才九点，我们要在这等三个小时吗？”

刘致致表示，如果再出去溜达，过些时候人多了起来，她与何夕就挤不进来了。她坚持要在最中心的位置完成跨年。为了更有仪式感，刘致致让何夕坐在台阶上等她，她要去买氢气球。因为她觉得，倒计时结束时，无数飞上天空的气球中有她的一份，她才真正参与过跨年。不久，刘致致举着一个紫色的氢气球和一个红色的氢气球回来，她把紫色的给何夕，红色的留给自己。而后，两人便一直坐在台阶上聊天，等待零点到来。

广场上涌入越来越多的人，摩肩接踵，几无间隙。后来，何夕与刘致致干脆不坐在台阶上了，因为周围都是等着跨年的人，等着跨年的人也都站着。当2013年的最后一分钟到来，几万人齐声一秒一秒地倒数。时钟一跃过零点，几万人同时放飞了手中的气球。几万只气球缓缓升入天空，托起一片盛大的欢喜和祝福。几万双眼睛凝望着越升越远的气球，向着天空高喊：新年快乐！

刘致致高声喊出的，不是一句“新年快乐”，而是刻于她心里六年之久，却从来没有说出的话：“何夕，我喜欢你！”

周遭人声鼎沸，欢呼不停，何夕转头看了看刘致致，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就像没听清刘致致喊出的告白。

跨年结束。解放碑广场上数万人构成的人海，在一个小时之后，才缓慢流散到各个地方。何夕与刘致致占得最中心的位置，见享了最疯狂的欢呼和最热烈的风景，代价除了苦等三个小时之外，也必然是人海中最后到达出口的人。

凌晨一点。地铁、公交，以及出租车，统统无法指望的。何夕依然怀抱着那口蒸锅，就像抱着他赖以果腹的食物一样，两手被冻得僵硬发红。刘致致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她劝何夕:“要不你还是把锅扔了吧？”

何夕很倔强，虽然那口蒸锅才几十块钱，但他似乎已与那蒸锅较上劲，他不想前功尽弃，誓要把蒸锅带回家。两人打不到车，考虑步行回家。刘致致将分别装了西装和鞋子的两个袋子合并成一个袋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查看地图，她吃惊地说:“十二公里，我们得走三个小时。”

何夕觉得走起来总比站着等要好，走起来暖和点。而且走到半路，说不定就能打到车了。于是两人跟着导航的声音，往西南方向走去。落满星光的夜，他们从喧嚷走到静谧，从繁华走到偏僻。在通向马路对侧的一座天桥上，刘致致停下来，终于忍不住问：“放氢气球时，很吵，你是不是没听见我说的话？”

何夕承认，他说:“我听见了。”

刘致致有些激动:“那你怎么能无动于衷？”

何夕避重就轻，开始吧啦吧啦解释。说什么先前人太多，慌乱中刘致致突然那样，让他措手不及，他只好跟着大家一起喊“新年快乐”。他还说，他一直抱着他的锅，抱着锅让他什么都不能做。刘致致打断他:“现在没人了，你大可以把你的锅扔掉。”

何夕站在桥上，竟仍不住笑了下。刘致致看着何夕怀抱着那口锅，像一个傻子，她也跟着何夕笑，但她笑着笑着，眼睛红起来，哽咽着说:“你放不下的只是那口破锅吗？”

何夕的笑也突然凝住了，他神情严肃，说了真话:“我还没有忘记林婧。”

眼泪洋溢在刘致致眼里，就快要漫出来:“那你为什么来叨扰我，你搬去别处不行吗？”她将手中装西装和鞋子的袋子扔到何夕脚边，眼泪夺眶而出:“高中时你忙碌学业，大学时你爱上别人。六年了，那我呢？”说着，她上前扑到何夕怀里，抱住何夕的肩膀，哭得泣不成声:“我可以陪你一起忘记林婧姐。”

何夕将下巴贴在刘致致散发着清香的头发上，愣愣地站着，仍旧紧紧抱着那口锅。还好四下无人，要是谁看见两人的怀抱之间是一口蒸锅，恐怕要笑掉大牙。刘致致哭笑不得，脸靠在何夕胸前，用手掐何夕的脊背:“你能不能把你的破锅扔掉啊？”

哐当一声，蒸锅终于掉到桥上。何夕贴近刘致致，腾出的双手得以抱住她颤抖的身体。新年的最初几个小时，落满星光的夜，刘致致感到何夕的身体如此温暖，她多想一直靠在何夕的怀里。何夕却傻呵呵地回答刘致致方才的问题:“是你非要我赔你一口锅的。”

刘致致气得将何夕推开:“到底是我重要还是锅重要？”何夕一脸邪笑，指了指桥上的锅。刘致致扬起手，正要打何夕。何夕弯腰躲闪，拿起桥上的锅就往天桥的另一头跑。刘致致拾起桥上的袋子，飞快地跑着，紧追在何夕后面。

落满星光的夜，两人继续赶路，一面赶路一面聊天。从从前聊到将来，从山河聊到楼宇。后来何夕终于开窍了，把圆柱形的蒸锅当成一个篮球，一只手将蒸锅搂在腰上，另一只手挽住刘致致的手。寒冷的新年第一天，他们向着家的方向，穿过一条又一条马路，偶尔左右交换位置，让另一只手可以靠彼此掌心的温度取暖。

步行了五公里后，他们终于加价叫到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三点。何夕进屋后，走进厨房，把新买的蒸锅放在了炉灶上。在厨房灯光的照射下，何夕才发现蒸锅已被参与跨年活动的拥挤人群压得有些变形，蒸锅的锅壁上还有个小窝，应该是蒸锅摔到天桥上时摔出来的。刘致致在冰箱里拿出肉干逗小白，一次性喂了小白很多块肉干。今天夜晚，她看起来很快乐。

两人都洗漱完后，刘致致坐在床上，低着头频繁地滑弄手机，心思却在别处。何夕关了灯，自觉躺到他那张狭窄的折叠床上，裹起被子准备睡觉。刘致致问:“你冷吗？要不你把被子带过来，我们分被子睡。”

何夕说:“空调开着呢。”说完，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便没了声音。刘致致又把灯打开，起身下床，走到衣柜边，从衣柜里找出一床被子，甩到何夕身上，一种鄙夷的语气:“盖厚点，你个胆小鬼！”

何夕在折叠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才睡着。他知道，做出一个选择很容易，但他依旧无法阻挡心里咚咚响起的钟塔声。他暂时找不到答案，时间会给他答案。

星期五下午，何夕去南岸的一家公司面试。他穿上刘致致为他买的西装，看起来十分精神。何夕不会打领带，领带还是刘致致帮他系的。他生平第一次穿得如此正式，感到几分紧张。刘致致鼓励他，让他放轻松，不用看得太重，错过这个机会还有别的机会。刘致致没有陪何夕一起去，她在家等何夕的好消息。

那是一家大型私企。何夕走进门卫室，告知来意。门卫让何夕押下身份证，给了何夕一张准入牌。何夕把准入牌挂在脖子上，才得以进入厂区。面试何夕的人正在开会，何夕极不自在地坐在一间小办公室里，足足等待了一个小时后，一位顶着高级经理头衔的人终于款款到来。那人黝黑的脸，看起来有些凶悍，何夕连忙站起来，讪笑着说:“李经理，你好。”

李经理坐到办公桌后的一张黑色皮椅上，他摆了摆手，示意何夕坐到他对侧。他向何夕要了简历和成绩单，径自看了一会儿，随意问了何夕几个问题。他问何夕为什么毕业时不找工作，也问何夕成绩单上为什么有两门课程不及格，还问何夕老家在哪里，考不考虑在山城定居。何夕按常用的应答技巧，一一作了回答。最后，李经理好像最为关心何夕是否接受公司的企业文化。何夕至今暂无工作经验，哪懂什么企业文化，他为了面试过关，只能表示他愿意接受。可他后来才明白，他所面试的这家公司，拿多少薪水或者有多少能力并不是最重要的，学会以利己主义正确站队，以及对于企业文化的认同度才是最重要的。而那企业文化，底层员工只能暗自评判其对错，没有丝毫机会决定其方向。

何夕在李经理那里面试完后，一位叫张工的年轻人带何夕去人力资源部面试。何夕从张工那里得知，原来人名的姓的后方加的“工”字，含义为工程师。人力资源部的一位主管将何夕带到小会议室，让他先填写几张表格，而后拿出一张印着英文段落的纸张让何夕翻译。何夕翻译完成后，人力资源部的那位主管例行问了何夕几个问题，便让何夕回去等消息。

何夕坐公交车回去，他自觉表现尚可，然而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有些忧心。公交车行到半路时，何夕接到了李经理的电话，李经理告诉他，他被录用了。何夕立刻给刘致致发去消息，分享他的喜悦。刘致致也很高兴，盼他回家，两人一同去吃顿火锅庆祝。

火锅就像山城的一个符号，在山城的大街上，每走几十步，也许就能碰到一家火锅店。刘致致在何夕回来之前，找了一家她常去的火锅店等何夕。何夕赶到火锅店时，锅里的红油已经沸腾得直冒白气了，麻辣味的香气扑入他的鼻腔，惹得他直吞口水。何夕刚坐下，便自信满满地对刘致致说:“以后你叫我何工吧。”

刘致致一脸好奇，不知所以。何夕津津乐道，向刘致致讲解了“何工”的意思，并叙述了自己面试的经过。他说他翻译那段英文时，错误地把汽车类专有名词Accord翻译成了普通名词“协议”，后来在公交车上查了英语词典才明白。刘致致看着何夕得意洋洋的样子，丝毫没有想要打击何夕，反而真为他感到高兴。因为何夕有了工作，生活就会慢慢变得规律起来。刘致致仿照何夕刚搬来那天所说的话，开心地说:“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一向斯斯文文的刘致致，刻意点了一份鹌鹑蛋，说是要给何夕补一下身体，她开玩笑说她怀疑何夕这个胆小鬼身体有问题。何夕点了一份酥肉，因为酥肉方便打包，他要给小白带几块酥肉回去，让小白也分享下他面试成功的喜悦。他们将勾选好的菜单递给服务员，不多时，菜就被端上来了。刘致致夹了一筷子肥牛到锅里烫了大约二十秒，自己没吃，将肥牛送到何夕碗里，问道:“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何夕告诉刘致致，公司通知他春节以后才上班。考虑到要将小白带回家，何夕已取得他母亲王老师的同意，王老师会开车来接他回家。何夕让刘致致先别买汽车票，王老师来接他的时候，刘致致可以坐王老师的车回岭县。一提到王老师，刘致致就有点紧张，她犹犹豫豫地说:“王老师？好几年没见到她了。”

吃完火锅，刘致致径直去酒吧上班，何夕闲着也没事，就一路送刘致致到酒吧外。在酒吧门口，两人遇见小洛。刘致致赶忙介绍道:“小洛，这是何夕。”

小洛笑着，伸手过来与何夕握了握手。小洛腼腆地说:“我是致致同事。致致前两天还和我提起过你，说你是她男朋友。”

何夕瞟了一眼刘致致，全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眼中的刘致致的男朋友。而刘致致正甜笑着站在一旁，假装一脸无辜的样子。小洛邀请何夕进酒吧坐坐，想要请何夕喝两杯。何夕礼貌地推却了，因为他要回家遛小白。

何夕站在原地目送刘致致走进酒吧。合上玻璃门前，刘致致转过身来微笑着向何夕挥手。何夕一个人沿原路返回，在一株小叶榕下，情不自禁跳起来做了一个“后仰跳投”的动作。何夕浑浑噩噩地过了快三个月，已经很久没去过球场打球了。不过日子从今天起，似乎正慢慢好起来。何夕看见老街两侧的橱窗里，正明亮着缤纷的暖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