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肃穆的宁府门前,高高的门槛上人流一波接着一波在宁府走来跨去,往来不休。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孩浑身脏兮兮的跪在宁府门前不远处的一片土地上,低垂着头,双膝侵染着泥尘和污水,深深陷进土里跪出来的一对小坑,绝望又执拗的气息从她的周身散发而出。
这是楚闫跪在这里的第三天,第一日的日头艳阳灼人,而第二日一早便下起了滂沱大雨,第三日则是天幕阴恻灰败,她跪在这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具钉在宁府门前千万年来只为迎来送往的雕像,只为了,一个不可能达成的目标。
在楚闫的眼中几乎快要凝格住的一片脏污土地上,终于出现了一双白底缎鞋。
她眨了眨发虚的双眼,赶紧努力立直了脊背,抬起头一看,是宁府的管家。
管家的眼神飘到远方,定在一片凶厉的乌云之中。
他极快的上下扫了楚闫一眼,随即目光中透出一些不忍的情绪,他叹了一口气,规劝道:“五小姐,您走吧!你明知道,家主是不会同意把小姐的尸身置于祠堂的,你还在坚持些什么呢……”
楚闫的瞳光一下子黯然。
管家的脸上的沟壑一动,眉头紧锁着,又道: “老奴说句实在话,就算您在此地长跪不起跟小姐一起去了又能如何呢,小姐不肯听家主的话,坚持未婚先孕生下您,家主一怒之下早就将小姐除去了族籍,她如何能落叶归根呢?”
楚闫依旧没有回答,只是一直沉寂地看着他,好像只剩无尽的空洞和无望在渐渐将她吞噬。眉眼处的倔强和她的娘亲如出一辙,使他不禁遥想起那个曾经宁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却香消玉殒的美玉。
半晌,管家疲累地眨了眨眼,平静又悲叹地说道: “人死如灯灭,便什么都不剩了。眼下只有您好好的活着,才是小姐唯一挂心的,五小姐,您走吧。”
话音刚落,楚闫那张被水痕和尘沙刮的乱七八糟的小脸上却被这番不痛不痒的话中有了触动,多出了一些生机。她突然绽出了一抹不合时宜的笑容,吃力地慢慢站起身来,用嘶哑地像拉锯一样的嗓子说了一句:“廖爷爷,谢谢您。”
随后楚闫拜别,转过身便朝着一条小路走去,身子虽因为虚弱摇摇晃晃得,但她仍然把自己的脊背挺得笔直。
管家默默地站在原地,直到看到楚闫的背影再也看不见,才摇了摇头转身回府。
回到茅草房时,天已经黑得彻底。楚闫的娘亲,宁清瑶就躺在这所茅草房中唯一的一张小木床上,面色已经青灰凹陷,再看不出生前的绝代风貌。
楚闫上前半跪在床边,把身体缩成个舒展又舒服的样子,她握住宁清瑶僵直的根本不能打弯的手,小心翼翼地捧在自己脸上。半晌,她喃喃地说道:“娘,对不起您,我没出息,没本事,外公不让我进宁府,也不让您进,娘,对不起。”
“您说,您当初为什么非要生下我呢,您要是没生我,还是宁府的大小姐多好啊,”说着说着她突然笑了,像是想到有趣事急于跟母亲分享的小孩子,对宁清瑶说:“娘,你应该记得宁府的管家廖爷爷吧,他说您唯一记挂的就是我,您说可笑吗?
“我都觉得可笑。”
“除了醉酒时,您从未对我温声细语过,就算是醉酒时。”楚闫哽咽了一下,红了眼眶,接着说:“就算是醉酒时,您叫的也从来不是我的名字..您就这样走了,也未曾留下一句话给我..”
楚闫的话异常得多,这一会儿说出来的话竟要比宁清瑶活着的时候,对她说过的话还要长。
蓦然流下了一行泪,泪水顺着前日的雨痕顺流而下,把她的脸更加沾染地难看万分,这几日的困苦疲累好像被这几行没出息的眼泪搜肠刮肚地给揪了出来,楚闫握着宁清瑶的手,倚靠在床边就这样沉沉睡去。
可惜,一夜无梦。清晨还未鸡啼时,楚闫便浑身痛得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去锅里捞出了一块馍,又走回宁清瑶身边,看着她的脸,狠狠把馍咬了几口囫囵吞下,边咽边心中想着:“这是最后一面了,您也不愿意托梦给我。”
填饱肚子后,楚闫去院中推来一个手推车,自己走进屋把宁清瑶裹上这个家里仅剩的一床还算完整一些的被褥,将她包在被子里,打横抱起,置在了推车中,她便推着宁清瑶稳稳当当地上了后山。
楚闫自小跟着宁清瑶风餐露宿的,吃的饱都难,宁清瑶把她养的不通四六,十二岁了也只会识得几个三岁小儿都能通晓的大字,即使她自己满腹经论也从未教过楚闫任何,更不要提选墓地看风水,所以楚闫推着宁清瑶走走停停,最后看中了最空旷最拔尖的山头处,只能凭着自己的心意,为宁清瑶择一块地埋葬。
要去山头,就不由得走上了更久,看到旭日渐渐升起,楚闫加快了脚步,她怕一会儿再热起来,她娘亲的尸身非得臭了,宁清瑶在世时,最好干净,她已经自作主张的把她娘亲的尸身停在屋头这些日子了,事没办成,就万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宁清瑶若是看到自己的尸身能招来蚊蝇,怕是要气得再咽一次气。
终于到了山头,择一块平地,楚闫便开始从推车里拿出铲子,一铲一铲地往下挖坑,没一会儿功夫就挖好了一个一人大小的深坑,楚闫把铲子往土里一插,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渍,往坑里一跳,上下左右地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