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咖啡有时是冷清的,尤其在工作日。刘致致在咖啡店上班,虽然赚得不多,但是轻松且自由。空闲的时候,她喜欢阅读咖啡店里的书,咖啡店就像她遇见的某座图书馆,而林婧喜欢的那本《呼兰河传》,她也看了。每天夜晚,咖啡店打烊时,刘致致走上阁楼便会带上一本书 ,在入睡前看上几页。阁楼装修成的卧室虽然狭小,却十分温馨。卧室有一扇可以看到熙街的窗户,墙壁被粉刷成天蓝色。睡床正前方的天蓝色墙壁上,悬着一个大约一尺宽两尺高的相框。相框中有一张相片,相片的背景为楼下咖啡店的一角——白色的桌椅、白色的墙壁以及白色的书架。相片里的一双男女,肩膀紧紧靠在一起,比着一对十分合拍的剪刀手。相片中的女子自然是许念。许念身穿黑色大衣,黑色大衣内为一件鲜红色的高领毛衣,她笑容明媚,暗红色的长发微微卷曲。而相片中的男子,刘致致在住进阁楼一个多月后才知道,他叫苏离。苏离身穿黑色休闲西装,西装内是一件纯白色衬衫,他的脸庞瘦削,齐整的短发,笑容如许念一样灿烂。
许念告诉刘致致,苏离曾经是她男友,但苏离走了。刘致致问为什么苏离要走时,许念只是黯然地说:“也许流浪是他的信仰。”
阁楼墙壁上的那张相片,是在五年之前,咖啡店开业那天,朋友为许念和苏离拍的。事实上,咖啡店的生意不太好。有人离开,所以有人等待。许念守着这咖啡店,便是等着苏离回来,等苏离把风尘和疲惫带回来,也把山海和星辰带回来。不是不存在一种方式能让苏离在回心转意时找到许念,而是,许念守着念念咖啡,是在坚守她与苏离曾经的梦。
每个星期大概有两天——咖啡店不忙的时候,刘致致可以离开咖啡店,自由安排她的事情。刘致致最近萌生了一个想法:她要陪何夕一起听课。她知道可能自己听不懂什么,不过她很想感受大学课堂的氛围,尤其是感受与何夕坐在同一间大学教室里的氛围。昨晚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何夕,何夕对此毫无异议,因为常有学生翘课,教室里空桌很多。昨晚何夕还告诉刘致致,林婧邀请她参加新的冒险计划。刘致致准备今早去陪何夕听课,听完课,正好随何夕一起去找林婧和云帆。
此时已是2010年春季,三月下旬。刘致致起床洗了头发,还化了艳丽的妆,她换上不久前在熙街买的新衣服,是一件淡蓝色的外套,然后搭配一条版型显瘦的深色牛仔裤,脚上则是一双黑色帆布鞋。她早早来到第一教学楼与综合楼之间的十字路口等何夕。春天的晨光十分讨喜,校园四处吹来柔和的风。上课时间临近,何夕人没出现,只发来一条爽约的消息:“致致同学,我在看球赛,看完球赛再来找你,教室号D1125。高等数学老师很严,缺席一次,成绩直扣十分,你务必帮我答到。”
收到消息,刘致致郁闷至极,不禁在心里暗自斥骂何夕,真想就此返回咖啡店。离上课时间还剩十分钟,刘致致虽不确定何夕成绩会不会真的被扣十分,但还是隐隐为他感到担心。她急忙跟上一群赶去上课的学生,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教室D1125。
这是刘致致第一次进大学教室,大学教室与高中教室不太一样。大学教室更宽,可以坐上百人,课桌是光秃秃的,没有摞得高高的书本。刘致致怯怯找到一个边角的位置坐下,她没有课本,只好把手臂压在课桌上,端端正正坐着。周围的学生都用陌生的眼神打量刘致致,刘致致看他们也非常陌生。
上课铃声一响,授课老师果真要点名了。授课老师看起来虽然年轻,但已微微驼背,一副憨憨的长相,戴着很厚的镜片,方脸,两颊上布满黑色的胡茬。授课老师站在讲台上,拿着一张表格,开始一个名字接一个名字地念。教室里学生很多,刘致致不知道授课老师是否恰好认识何夕。授课老师每念出一个名字,刘致致心里就紧张一次。在授课老师大约念了五十个名字之后,刘致致终于听到何夕的名字。
“何夕,”授课老师停顿片刻,没有听到应答,增大分贝又喊了一声,“何夕!”
“我在。”刘致致声音很小,肩膀颤抖。别的学生都答的是“到”,只有她答的是“在”,还加上了第一人称“我”。她的这一声应答,立刻引来几十双目光。教室里与何夕同专业的学生,都很诧异怎么突然冒出一位陌生女生帮何夕答到,许多人还因此窃窃私语。授课老师似乎没有听见刘致致的声音,很快,授课老师又在讲台上喊:“何夕在哪里?举一下手。”
刘致致歪着头把手举起来,眼睛看向别处,不敢看任何人。真是万幸,授课老师并不认识何夕。点名册上应该也没有标注性别,而“何夕”这个名字,又可男可女。授课老师看到刘致致举起手后,便接着念下一个名字,刘致致算是躲过一劫。不过整个课堂期间,她心神不定,简直如坐针毡,授课老师讲的微积分她一句都听不懂。同时,她也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氛围中,看着知识渊博的授课老师讲课授业,她不禁自疑:错过大学,到底会错过什么。
宣告课程结束的铃声一响,学生们便一哄而散。刘致致赶紧拿出手机给何夕打电话,迫不及待要质问何夕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出现。她在脑海里预想了一些骂何夕的词,但令她更为气愤的是,何夕竟然没有接电话。这时,丁影向刘致致走来,他笑盈盈地说:“何夕这小子,居然找位女生帮他答到。”
“你是?”刘致致表情腼腆。
“我是何夕室友,你呢?”丁影问。刘致致思量了片刻,想到自己不是本校学生,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与何夕的关系,脑瓜一热居然撒了个谎:“我是他姐,我叫何晨。”
“你爸妈挺会起名字的,晨夕刚好相对。”
“是啊,”刘致致感到一种莫名的乐趣,越说越离谱,“我在早上出生,所以我叫何晨,我弟在傍晚出生,所以他叫何夕。”
“早上我出门时,何夕还在看球赛,我以为他肯定会被老师记一次,没想到他居然让姐姐替他答到,真是有心。”
“何止有心,简直缺德。好心帮他答到,现在他连电话也不接了。”刘致致切切地说。
“球赛早结束了,今天雷霆大胜湖人。”丁影得意洋洋,“何夕此时应该在睡觉吧,他睡觉时喜欢将手机调成静音,你找他有急事?”
“我们约好了去诗社参加活动,时间快到了。”
“要不你和我一起回松园,我去宿舍把何夕叫醒,让他下楼找你。”丁影提议。
刘致致随丁影来到松园,看着丁影小跑进宿舍楼。她站到一棵梧桐树下等。丁影没有猜错,何夕确实是在睡觉,而且睡得很沉,开门声都没吵醒他。丁影站上何夕的板凳,抽出卡在书本里的签字笔,戳了戳何夕额头。何夕迷迷糊糊睁开眼,丁影激动地说:“何夕,要事相报!”
“我知道,我湖输了16分。一分一顿饭,一顿不少你。”何夕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来。
“16顿饭我不要了,我要你做我小舅子,我对你姐一见钟情了。”丁影的神色既显期待又显兴奋。何夕懵着脸,掐了掐自己手背,能感觉到疼,分明不是梦。他吃惊地问:“我是独生子,哪里来的姐?”
“你胳膊肘可别往外拐,这么漂亮的姐,当然介绍给我,我可是你救命恩人,想想你发高烧时,是谁辛苦背你去医院。你快起床,何晨还在楼下等你。我答应她上来叫醒你,虽然是一件小事,可第一印象相当重要,这件小事我必须替你姐办妥。”丁影说完,将睡意朦胧的何夕从床上强拽了下来。何夕被丁影搞得糊里糊涂,完全不知道这何晨是何方人物,不禁臆想自己是不是真有个失散多年的姐姐。他衣服都没穿齐,拉着丁影几大步跨到阳台,极力朝楼下张望,寻找自己的姐姐,着急地问:“何晨在哪里?”
“那棵树下,看到了吗?”丁影指着一棵梧桐树,将何夕的目光引到梧桐树下。何夕远远看见一位长发女生穿着淡蓝色外套和深色牛仔裤站在树下,不确定地说:“看不太清楚,”他停顿片刻,接着问:“刚刚她是不是在课上帮我答到?”
丁影点了点头说:“你居然找你姐帮你答到,幸亏你名字不男不女,老师没分辨出来。”
何夕恍然大悟,带着鄙夷的语气说:“瓜娃子,她不是我姐。”
何夕急忙去床上拿起手机,看见好几个未接电话,而与林婧和云帆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他迅速穿好衣服,去盥洗池前刷牙洗脸。现在换作丁影一头雾水了,他追在何夕身边问:“她不是你姐,那她是谁?”
何夕匆匆拿起手机和钱包,来不及给丁影解释,只说:“我先走了,晚上回来给你讲。”
何夕匆匆跑到楼下,上气不接下气。他本以为刘致致会狠狠责怪他一番,然而刘致致一见到何夕,就像看到雨后放晴的天空,心情格外舒畅起来,笑呵呵地说:“你跑慢点,又没人追你。”
“你什么时候改名何晨了?”何夕嘴角扬起来。
“你室友这么好骗吗?”刘致致不禁咯咯笑出声,“他现在真以为我是你姐?”
“可不是,而且人家看上你了,逮着我叫小舅子。”想到小舅子这个称谓,何夕一脸郁闷。
“碰巧见了一面而已。”刘致致表示不相信。
“可能是一见钟情。”何夕上下打量刘致致,“丁影肯定是觉得你漂亮,所以看上你了。”
“那你觉得呢?”刘致致眼中溢满期待,她才不管什么一见钟情,她只关心自己在何夕眼中是什么样子。何夕又仔细看了看刘致致今天的穿戴,他觉得她那淡蓝色的外套应该是新买的,因为他之前没有见她穿过,而她的脸颊,也确实比他印象中任何时候都白且好看,她的嘴唇也有些异样,涂了很浅的口红,就是这一点浅红,把她整张脸都点缀起来了。何夕以一种像是对小孩子讲话的语气说:“你呀,今天很用心,让人愉悦。”
刘致致听后,感到很是欣喜。她跟着何夕往学校北门走,对一路上的草木和建筑饶有兴致,就像她真的也是这座校园的学生,可她终究又不是。刘致致与何夕来到北门时,林婧和云帆已经在北门外等了许久。他们站在刻着校训的那一堵围墙下聊天,对于正月初六的那次不欢而散,两人似乎已经达成和解。云帆依然背着他的黑色书包,书包侧面的袋子里还是那个水杯。天气不冷不热时,云帆总是穿一件亚麻或者纯棉的素色衬衫。而林婧的穿戴总是令人感到新奇,今天她穿的是一套风格清新的长袖连衣裙,上身为纯净的米白色,下身为纯净的蓝绿色。她的短发更长了些,渐渐盖住耳廓和脖颈。
“你们迟到了哦。”林婧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林婧姐,何夕看了球赛还补觉。”刘致致顽皮地说,像告何夕的状一样。
“哎,”何夕叹气,“我科今天仅得了11分。”何夕并未因迟到而产生歉意,依旧沉浸在湖人队失利以及与丁影对赌失败而不得不请16顿饭的沮丧之中。同为男生的云帆听不懂何夕在说什么,他好奇问:“蜗壳是什么东西?”
“何夕说的是他的偶像科比。”刘致致解释。对于科比,刘致致倒是十分了解。科比多少岁了,拿了几个总冠军,在哪场比赛得了81分,如此这些,何夕统统给刘致致讲过,刘致致也都统统记住。
“七八个大个子在球场上跳来跳去抢一个皮球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多看两本好书。”林婧对于何夕的热爱似乎有点不屑。
“是十个大个子,”何夕重复着纠正林婧,“十个大个子好吧。”
“好了,不说你那破皮球了。大家把钱和手机都交出来。”林婧的语气像是一个抢劫犯。
“林婧,你是不是又想害我?”何夕对于半夜看恐怖电影,缙湖中偷天鹅蛋,羊驼阿兰喷他口水这些事情,似乎仍心有余悸,但他还是乖乖把手机和衣兜里的两百多元纸币交给林婧。林婧没有回答何夕今天是否会害他,转而去收云帆和刘致致的钱包和手机,将其悉数装入自己的白色小包。确定大家都全部上交后,她说:“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回趟梅园。”
“云帆,你知道林婧今天的计划吗?”林婧走进北门后,何夕问。
“我不知道,林婧也从来不提前告诉我。”云帆摊了摊手。林婧小跑着回来时,两手空空,连她自己的白色小包也不见了。看着大家惊异的眼神,林婧赶忙解释:“放心,晚上会如数归还你们。”说罢,林婧带着云帆、何夕和刘致致去北门外的公交站台等车。四人从大学城坐车到了沙坪坝,林婧去UME影城买了四张电影票。《爱丽丝梦游仙境》刚刚上映,她选的是这部电影。
“林婧,能不能给我们买点可乐和爆米花?”在林婧把影票分发给大家后,何夕问。不料林婧回绝说:“不行,经费不足。”
“你把钱收走,又不给钱花,是要干嘛?”何夕又问。
“你会知道的。”林婧狡黠地笑了笑,“先别问了,该检票了。”
看电影时,四人并排坐,林婧坐在云帆身旁,何夕非要与刘致致交换位置,坐到林婧左侧。他说换一个位置视线会好很多。电影结束,四人来到三峡广场上。下午的阳光还是格外好,何夕却饿得头脑发昏,直冒冷汗,他只在早晨看球赛时吃了点零食。他用恳求的语气对林婧说:“你把钱都收走了,是时候给顿饭吃了吧?”
“钱花完了,看电影花完了。”林婧平静地说。云帆和刘致致露出诧异的表情,何夕瞪大了眼睛问:“那我们怎么回学校?”
“这就是今天的冒险计划。”
何夕这才明白,原来看《爱丽丝梦游仙境》根本不算冒险计划,林婧脑袋里果然藏着歪主意,她是想让大家在身无分文又没带手机的情况下想办法回大学城。如果从三峡广场徒步到大学城,得二十多公里,不太可能,又不能坐霸王车,那只能想办法找点车费了。最终四人达成一致,分头找自己的五元公交车费。各自估摸好时间,大约一小时后在电影院楼下汇合。
林婧自己设计的冒险计划,她当然最为兴奋。与其他三人分开后,她便兴致勃勃地去找自己的那份五元公交车费。她走到三峡广场的一角,看到一个女生,蹲在地上,埋着头,头发顺下去把脸遮起来。女生面前放一张纸板,纸板上写:求好心人给几块钱坐车回家。林婧在女生面前站了很久,脚尖刚好凑到写了字的纸板边缘。她没钱可给,也不说话,就一直站着。后来那女生实在忍无可忍,就站了起来,颇不耐烦地问她:“你又不给钱,是想干嘛?”
“你的纸板能不能借我用用?”林婧难为情地说。
女生显现出十分惊讶的表情,估计生平第一次遇见同行向自己索要谋生道具。女生可能也快要收摊了,就把纸板送给了林婧。林婧模仿那女生,也蹲下来,低着头,用头发遮住脸,忍不住咯咯发笑。一小时过去后,她讨到一张面值为五元的纸币和一枚面值为一元的硬币。
对于如何找五元公交车费,刘致致未与林婧作任何探讨,却选择了一种有点类似却又不尽相同的方式。她走到一座天桥上,看到一个流浪汉,她蹲到流浪汉身旁,不给钱,不说话,也不离开。不久,流浪汉开始主动与刘致致聊天。刘致致声称自己是个作家,是特意来观察流浪汉这样的边缘小人物的生存状态的,以创作一部她正在构想的小说。流浪汉听后十分触动,便把自己穷困潦倒的一生简要地讲给刘致致听,希望刘致致能将他写进小说里。刘致致连连点头,最后,她不得不艰难地开口:“我今天出门忘了带钱,你能给我五元公交车费吗?”流浪汉当然乐意至极,慷慨地给了刘致致一张脏兮兮的五元纸币。
云帆的方式是去找治安亭里的警察叔叔索要五元公交车费,警察叔叔看他衣着整洁,不像走投无路之人,不愿给他钱,但警察叔叔说:“你可以等我两个小时,我正好住璧山那边,交班后顺道开警车送你回学校。”
“也行,但我还有三个朋友。”云帆说。
“你还有三个朋友?”警察叔叔很生气,“那你三个朋友都没钱?”
云帆试着解释,他越解释,警察叔叔越觉得他在无理取闹,最终认定他在浪费公共资源,把他赶走了,云帆只得空手而归。
何夕心情郁闷,饿得小腿发软,他不禁暗自责怪林婧的没事找事,然而又更发觉她的特别。他在广场上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着小吃店直流口水,一会儿看着小面馆愣愣发呆,最后在商业银行的取款机前瞅来瞅去,他那样子看起来简直像是要动手。但他当然是理智的,只是无法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找到自己的五元公交车费。他将希望寄托在另外三个人身上。
大家都回到电影院楼下时,加起来总共找到十一块钱。他们回顾了各自找公交车费的过程,林婧与刘致致郎朗大笑,云帆也笑了,唯有何夕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没力气笑,他说:“你们快把钱给我,我先买点东西吃,再饿下去我要休克了。”
何夕拿着钱,买了九个馒头,自己三个,另外三人各得两个。四人并排坐在三峡广场的一张长椅上,在路人异样的眼光中可怜兮兮地啃起馒头来。林婧、云帆和刘致致都细嚼慢咽,只有何夕狼吞虎咽。买了九个馒头后,十一块钱还剩两块,他们不得不继续探讨怎么回大学城。
“其实回去很简单,不一定非得找钱坐公交。可以打个出租车,先让司机送我们到北门,然后林婧回宿舍把钱拿出来支付车费就可以了。”云帆说。
“云帆,你怎么不早说。”何夕激动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我差点被饿晕,竟然想都没想,就被林婧带得团团转。”
“何夕,其实云帆哥哥说的我也想到了,但我们怎么能扫林婧姐的兴呢。”刘致致咯咯笑起来。
“好啊你们,都合起来骗我。”何夕气得在三峡广场上踱来踱去。
“你不啃那白面馒头,能知道生活的苦吗?”林婧一边说,一边捂着嘴笑。
天色渐暗,四人走到广场边的马路上,马路上有一列很长的黄色出租车在排队等客,然而客少。云帆去到排在最前面那俩出租车旁,林婧跟在他身后。出租车里一位肥胖的司机摇下车窗问:“你们要走?”
“师傅,我们到大学城,但身上只有两块钱。”云帆诚实说。
“你在逗我?两块钱怎么坐车?”司机操着一口山城方言,鄙夷的语气。
“你先送我们到目的地,我们其中一人回宿舍拿钱付你车费,到时可能会麻烦你等十分钟。”云帆解释。
“这样也行,”司机想了想,“不过你们得多付五十块,因为我的等待时间也是要收费的。”
“这?”云帆看了看林婧,林婧点点头,“好吧,那剩下的打表吗?”
“打什么表?现在去大学城多半得空车回来,你们都没钱回去了,还想着打表?”
“那送我们回去,要多少钱呢?”云帆问。
“包括那五十块,总共你们给三百吧。”司机贪婪地说。
“这么贵?”云帆有些惊讶,他想,人们常说砍价砍一半,那么自己再多砍一点,“一百块行不行?”
“宝批龙,有你这么砍价的吗?”司机面色难看。云帆没有听懂司机话里的方言是什么意思,回头看了看林婧。林婧一脸怒气,绕到云帆身前,指着肥胖司机斥问:“你怎么骂人呢?”
“我哪里骂人了?我说的是寻常话。”司机争辩道。
“你就是骂人了,”林婧替云帆感到委屈,“你必须给我这位朋友道歉。”
“道锤子歉,这车你们爱搭不搭,不搭快走。”司机怒目圆瞪,把车窗重新摇了上去。林婧气不过,想让司机打开车窗继续理论,云帆拉住她说:“林婧,算了吧,我们问下一辆车。”
“怎么能算了呢?那胖子平白无故骂了你。”林婧激愤地说。
“林婧姐,还是算了,我们早点想办法回去,时间越晚越不好打车。”刘致致也来劝说林婧。
“这些司机都没什么素质,大多见钱眼开,我们不和他们一般计较。”何夕说。林婧听到何夕话里的“见钱眼开”,突然灵机一动,方才气愤难忍的表情倏然不见,嘴角浮起一抹坏笑。她侧身向前跨了一步,轻轻敲了敲刚才那辆出租车的车窗。车窗再次摇下来,林婧语气缓和地对那肥胖的司机说:“师傅,三百块没问题,我现在还多给你三百,但我有个条件。”
“小姑娘,想通了吗?还多给三百,你的条件是什么?”肥胖司机得意地问。
“你得给我这位朋友道歉,并承认自己是个瓜货。”预料之中,司机一听林婧的条件,气得脸色发青,骂骂咧咧地吼道:“你这是故意耍我,滚!”砰地一声,司机又把车窗摇上了。林婧笑得前仰后合,云帆站在她身旁说:“你这不是瞎闹吗?”
“林婧,差不多得了。”何夕也觉得林婧没必要继续和司机纠缠,不料林婧说:“差不多?还差得远呢。”林婧拉着云帆走向下一辆车,侧过身说,“何夕,你和致致就在这里等我们。”于是何夕与刘致致站在原地等。林婧带着云帆,走去敲开第二辆出租车的车窗玻璃,开口便问:“师傅,你认识前面第一辆出租车的司机吗?”
“认识,我们同一个公司。”第二辆车的司机说。
“你送我们到大学城,我支付你六百块,但你得给我这位朋友道歉,并承认自己是个瓜货,你答应吗?”林婧平静地说。第二辆车的司机听了林婧的话,估计以为她精神有问题,理都没理林婧,就把车窗摇上了。林婧拉着云帆去敲开第三辆出租车的车窗玻璃,开口又问:“师傅,你认识前面第一辆出租车的司机吗?
“认识,这些司机我都很熟,怎么了?”第三辆车的司机说。
“你送我们到大学城,我支付你六百块,但你得给我这位朋友道歉,并承认自己是个瓜货,你答应吗?”林婧依旧平静地说。第三辆车的司机听了林婧的话,和林婧吵嚷了几句,也迅速把车窗摇上了。林婧继续拉着云帆去敲开第四辆出租车的车窗玻璃,开口再问:“师傅,你认识前面第一辆出租车的司机吗?”
“认识,他是我朋友,你有什么事?”第四辆车的司机说。
“你送我们到大学城,我支付你六百块,但你得给我这位朋友道歉,并承认自己是个瓜货,你答应吗?”林婧还是平静地说。第四辆车的司机听了林婧的话,气得差点从车里跳出来。
就这样重复的问题和条件,林婧拉着云帆一直问到最后一辆车,然后又拉着云帆回到第一辆车,再次敲下第一辆车的车窗,笑呵呵地说:“师傅,六百,一分不少,条件也取消,你送我们回大学城吧。”肥胖司机很纳闷,但禁不住六百块的车费诱惑,同意他们上了车。坐上车,林婧就一直在副驾驶的位置不停发笑,她瞟了一眼表情显得十分诧异的肥胖司机问:“师傅,排在你后面等客的那些司机都认识你吗?”
“对。大家都挺熟的。”司机说。
“那我就放心了。”林婧还是止不住咯咯发笑。
后排的云帆当然明白林婧的恶作剧,也忍不住笑了一会儿。何夕与刘致致却完全不知道他俩为什么从第一辆车问到最后一辆车,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一辆车,更不知道他俩坐上车后在笑什么。到了北门处,林婧跑回宿舍把大家的手机等物品都取了回来,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六百块递给肥胖司机。司机接过钱,满足地启动车子扬长而去。林婧对着那开走的黄色出租车,大声喊:“再见,瓜货!”
“林婧,你白给了三百块,人都走了,你才在这喊瓜货。”何夕说。
“胖子司机没给云帆道歉,并承认自己是个瓜货,不过他那群朋友,现在可都认为他答应了我条件。”林婧说完,何夕与刘致致还是一头雾水,云帆向他俩细致讲解了林婧的恶作剧始末,他俩终于恍然大悟。四个人一起捧腹大笑,笑声穿过黑夜,跑得很远很远。
欢笑结束。林婧提醒何夕送刘致致回念念咖啡,何夕竟然没意识到自己该送刘致致回念念咖啡。何夕与刘致致往熙街走,刚走到斑马线对面,何夕回头看了一眼,他这一回头,便在昏黄的路灯下,看见林婧伸出手,去挽云帆的手。就在这一瞬间,一辆轿车从他身前驶过,遮住了那双挽在一起的手,而后轿车驶出他视线,他再去看那双手,那双手又分开了。何夕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他确定自己看见了,他第一次看见,林婧的手挽住云帆的手。
何夕从方才的欢乐中将自己抽离出来,闷闷不乐地将刘致致送到了念念咖啡。刘致致也不知道何夕突然怎么了。何夕在咖啡店里摸了摸阿兰的脑袋,便离开了。他一直以为林婧和云帆之间清清浅浅,她喜欢冒险,而他喜欢沉默,她挽他的手,仿佛流星选择暗夜。可流星不就该选择暗夜吗?何夕还没来得及向林婧讲述阅读《呼兰河传》的感受;还没来得及告诉林婧,虽然她常捉弄他,但他乐于其中;还没来得及向刘致致说出他的歉疚。林婧怎么就去挽云帆的手了?他宁愿这是幻觉。他走到松园楼下时,柔风轻轻吹拂着新生的梧桐叶子,像吹拂着他新生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