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叫我王老大,在军营,在皇宫,在...没有其他人的地方。我却是叫他小崽子的——算了我不敢,有失礼法。
我唤他殿下。
第一次见到他时,父亲便叮嘱了的。
他那时真的不像皇子,反倒似个公主,一整个肉嘟嘟的,穿的漂漂亮亮,眼睛上还挂着泪珠——只是那天傍晚,他的眼睛还是红肿的。也是从那往后,我不愿看他哭,看他流泪。
可总是无法避免。
他刚到军营时,真是笨极了。空会弹琴写字,不会拉弓舞剑,绣花枕头似的。我总能听到他成为将士们饭后的谈论对象——尽是不解、嘲笑。毕竟军队是靠武力讲话,高贵的身份一无是处。我不知道那时候这样那样的闲话他听到了多少。
可不曾想,几日后,父亲安排我和他住在一个营帐,说年龄相仿,有话聊。顺便教他些武术。
这可好,我想教他点什么,费老劲了。
练拉弓,我让他拉满别动坚持住,等我一转身,箭飞了。练挥剑,拿不稳,向我砍过来了——还好没开刃。
这就算了,到后来,每次箭一飞,我刚回头一皱眉,他便红了眼......喂喂喂,我还没开口说什么呢!
呼。我告诉自己,万事开头难,万事开头难。
于是我找来两个木桶,装上水,让他拎着,站好。如此七曜后,再拿弓和剑便稳多了。
我也不能总看着他,毕竟,我可是下一个王将军!当将军很难的,父亲每日除了读军书、练武,还要随时谨防蛮夷的进攻。我要紧随父亲的步伐,学习进攻防卫之术,早日为父亲分担。
我把这些告诉父亲,父亲连连点头,又塞给我几本军书。
我把那些书胡乱塞进怀里,回到营帐后,他看到我鼓囊囊的怀里,眼睛都亮了几分。我随便抽出一本递给他,把剩下的书放到塌上,自己也抽出一本装模做样的看起来。
军营粮草并不充裕,好在临近边界,总会有小动物,可我们追赶小兔子时,总会不知不觉跑到蛮夷的领域。一开始,那个叫呼优年的蛮夷将军还会紧张的带着一列士兵赶来,后来次数多了,他一看到是我俩,便直接举箭帮我们射击猎物,然后赶我们快走。
时间过得快,一晃,便是两年。
他的武艺长了不少。看过的军书比我还多......着实是他看书太勤奋,不是我不用功。
我记得那年腊八,马儿自远处奔来,携着一身灰尘。马上的人也是,可他从怀里拿出的那份锦书却干干净净。那上面的话,把我和他带回了京城。
这一路上,护送他的人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我骑在马上望,也只能看到他的发冠。
就这样行了五天。
我已经两年没有见过母亲了,回到京城,便直奔将军府,看望了母亲。可那之后二十几天,便再也没见过他了。
他的生辰是正月十六,我一早便准备了贺礼——这两年在边境,送他的多是刀剑,如今他即回到了京城,便应送他些公子的玩意——我刻了一只发簪。
已经是正月初十了,我很想见到他。这时,母亲告诉我,上元节要参加一次皇室灯会。我好开心,想知道他最近过的好不好。毕竟,十三岁就发配边境的皇子能有多受宠。
终于,到了正月十五。
我看到很多曾经认识的公子小姐,包括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虽然现在她的身份是张家小姐。可是,我没看到他。
突然,身后传来小小的哭泣声,我转身,我的那个妹妹。我走过去,摸摸她的头问“怎么了”,她指着假山,说有人抢了她的发簪。我望过去,假山旁站着他。
原来在这儿。
我哄妹妹,告诉她:“哥哥帮你抢回来,好不好。”说完便向他跑去,袖袋里的木盒叮铃作响。
我看到他绕到了假山后面,便找过去。
仿佛突然,闯进了制墨房,撞了一身墨水的诗书气。
我看着他啊,不禁发笑。他问我笑什么。
“我啊,笑你没有君子风度,抢丫头发簪。”
“那你便帮她抢回去啊”他突然靠近我“不然怎么来寻我。”
不禁对笑。对这么远的心眼呐。
我掏出那木盒,给他看那只发簪。
“幸好一时兴起雕的是龙,不然,还配不上你了。”
“是哈,毕竟我不‘受宠’,受欺负。”
“如何便成了太子?”
“日后说,刚才应该有人见你来寻我,怕是会误会。”
“好。”
可是再见他,却是下一次宴会了。他又抢了人家的簪子。
“那时母妃和我谈过,我不想做太子,她也不愿看我身陷皇位的争夺,干脆就一起谋划,让我犯了错,被发配远离京城。可母妃这两年又得了宠,皇兄这一去,父皇便又想起了 我。”
“......”
“怎么了,不说话?”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当时你那样子,就算真在皇宫,谁有舍得欺负你。”
“你就舍得,让人拎水桶。”
“我...嗯,我那是为了帮你。”说着,我把手放到他的肚子上,提醒他曾经的大肚腩是怎么消失的。顺势抓了几下痒。
怎料他直接摁住了我的手,我抬眼,疑惑的看着他。
他冲我笑:“那王老大看看这些时日,我的肚腩长回来了吗?”
嗯,好像没有。“不准叫我王老大!”
“抢”回簪子用不了太长时间,所以每次只能聊上三两句,就得分开了。
回来时没想过会在京城呆上一年,每日只能在家中练上一练。很多兵器也施展不开,这样一日日,难免有些心慌——武功会不会下降?父亲在边疆如何?将士们的军粮是否还够?看不到熟识的人,触不到熟悉的沙场。在将军府的每一天,都很焦躁。我总想出门转转,可京城虽大,遇到想见的人却不容易。
直到皇上下旨,命我与太子同行游猎。圣旨上写着,此次游猎要半个月。
走之前,母亲给我带了不少跌打撞伤的药膏,我晃着那些药膏问母亲:“您还不相信我的游猎技术,用不着这些药膏。”
母亲白了我一眼——着实没有大家闺秀的气质:“给太子准备的,你不是说太子殿下很是‘娇贵’吗。”
“啊,母亲,那都几年前了。”我没想到母亲居然还记着。“再说,他是太子啊,随行的太医不知道带吗?”
“这些药好。”母亲瞪了我一眼。
好吧。
“殿下,右斜前,梅花鹿,弓半满。”
咻噗!我听到那只箭冲出去扎住皮肉的声音。
我转头看向他,却看到他冲着我笑的开心,连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不知为何,我心里也高兴的不行——或许是因为看到他的武艺没有下降,又或许是见他开心我便开心了......
晚上,御厨们处理着那头可怜的鹿。他拉着我走向一座毡包,一边冲后面跟来的其他人说“不用跟过来!”
一进入毡包,他便直奔床榻——趴了上去。我站在他身后,不禁笑着摇头:“看来体力还是下降了,这刚第一天呐。”
他翻滚着转过来:“陪我一起躺会儿吧,”我听着他顿了一下“哥哥。”
他在叫我。这是第一反应。
有失体统。这是第二反应。
那一瞬间,我多想回到两年前,马儿四处狂奔,我与他并行,不必在乎地方够不够大,只一路向前。或者四年前,他还趴在我的背上,我故意骑得飞快,这样在停下后,看他兴奋的眼睛。
听着他叫我“哥哥” ,也不用在意身份的尊卑。
我鬼使神差的走过去,一身轻松的躺倒他身边。把这些年父亲母亲教我的礼法忘的干净。
果然还是床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