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面试结束回到家里,看到餐桌上有一个白色信封。何夕打开信封,抽出信封里雪白的纸页。他将纸页翻开,看见刘致致工工整整的字迹,刘致致在信里写:
“何夕,我很好,不用找我。也许我很快回来,也许我将永远离开。但无论如何,我的选择都不会影响你自己的路。”
“何其有幸,在我的十七岁,我遇见你。是你教会我勇敢,带我从自卑的阴影中走出来,住到你清澈明朗的眼眸里。九年以来,我一直带着你给我的勇气生活,我也将一直带着你给我的勇气继续生活下去。”
“我们的高中时代,是动人而深刻的。不管什么时候,我忆起我们的高中时代,我都感到温暖且幸福。那两年的美好时光,胜过那两年之前我所有的破碎时光。”
“当人生的际遇超出我的想象时,我习惯将其归结为宿命。那年我只错过了你一个月,你便遇见了林婧。大学时那个美丽又特别的林婧让你心动,像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我也觉得林婧好,她值得你的喜欢和爱。”
“我曾真正拥有过你,在林婧离开的那段时光。那段时光我们执手向前,那段时光与我们的高中时光一样珍贵。你与林婧重逢的喜悦,便是我与林婧重逢的喜悦。然而无法预料的是,林婧是以残缺的身体与我们重逢。我心疼她,与你一样心疼。”
“无可置疑,我是爱你的。我也住进你心里,但你心里还同时住着林婧。事在人为,但爱应不与人争。”
“在我们的高中时代,我曾给你寄送过三封信,是三首泰戈尔的小诗。而在这封信的结尾,我也想用泰戈尔的诗句表达我对你的感情。希望我之于你,也是这首小诗中的‘你’。”
“‘尘世上那些爱我的人,用尽办法拉住我。你不一样,你的爱比他们伟大得多。你让我自由。’”
何夕看完信,将雪白的纸页合上,重新装入信封。他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信封在他手里,沉甸甸的,像装满了九年时光。何夕在客厅里坐了很久,他突然想抽一支烟,可家里的烟被他全部扔掉了。何夕走进卧室,卧室里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刘致致带走的东西很少。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与床头柜纤尘不染。何夕打开衣柜,衣柜里还有很多刘致致的衣服,有长裙、T恤、衬衫、风衣、羽绒服、牛仔裤等等。那对一高一矮的小熊还在书桌上,那对小熊真是命途多舛。那对小熊被何夕从小店里买出来,在何夕的宿舍里待了一段时间,便被扔到缙云山上,饱受近两年的风霜雨雪。之后那对小熊经历两次搬家,被摔得支离破碎后勉强修复。如今那对小熊依旧健在,但那对小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像两个无人可依的可怜孩子。
何夕当晚便从隔壁卧室搬回来睡了,他第一次感觉到那间卧室那么空,那张床那么大。夜晚没有刘致致压得他胳膊酸疼了,刘致致也不再喊他不要压着她头发了,他一翻身,也不能揽刘致致入怀了。何夕半夜醒来,走去餐桌旁拿起刘致致的信又看了一遍。他躺回床上,全无睡意。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起身走到衣柜旁,取出刘致致的好几件衣服放在床上,然后抱着刘致致的衣服睡。何夕紧紧抱着刘致致的衣服,他抱着抱着就哭了。温热的眼泪淌在他的脸上,就像有一双柔软的手在抚摸他的面庞,可空气中明明没有那么一双手。眼泪真是好东西,眼泪能放松人的神经,不多久,何夕便睡着了。
从云山回山城的头天夜晚,林婧希望何夕陪她冒最后一次险,何夕答应了。七月的某天清晨,林婧开车来何夕住的地方接他,她与何夕要再去一趟云山。这次,林婧车子的后备箱里放了一些工具,有十支手电筒、一把锄头、一把铲子、以及一根铁质的撬杠。在去往云山的路上,后半程由何夕开车,林婧坐在副驾驶上睡了一会儿。林婧睡醒后,定定看着车窗外起伏的山峦。林婧对何夕说:“致致将你买的那床棉絮寄给我了。”
何夕没听明白,转过头,疑惑地看了看林婧。林婧补充道:“我打开袋子才知道那是一套婚纱。”
何夕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致致给我留了一封信。”何夕似乎知道他早晚会给林婧看那封信,所以他将信拍了下来。他让林婧打开他的手机相册,手机相册里的第一张照片便是刘致致写的信。林婧拿着何夕的手机,难过地读完了那封信。随后,她微笑,但笑容有些哀伤,她说:“做完这件事,你去把致致找回来吧。”
他们没有径直把车开到云山,而是先把车开到了烟河中学。放暑假了,烟河中学里没有老师和学生,看守校门的是位老大爷。林婧与老大爷沟通一会儿后,老大爷同意她与何夕进入校园。林婧与何夕在烟河中学里漫步,找寻云帆曾经在这里读书的影子。林婧走在塑胶跑道上,她想象云帆曾经也走在她脚下的塑胶跑道上,或许云帆在这里读书的时候,林婧脚下的还不是塑胶跑道,而是水泥路面。林婧看见一些桂花树,云诗告诉过她云帆曾在深夜爬上某棵桂花树摘桂花,此时桂花还没有开放,但就快要开了。林婧来到教室,从教室的玻璃窗外看教室里面的凳子和桌子,凳子和桌子是木头做成的,其上有很多刻痕,像是用削笔刀刻上去的。最后,林婧找到教师宿舍,她走在宿舍外的楼道里,通过宿舍的窗户朝宿舍内看,但有的窗户拉了窗帘,有的窗户糊了报纸。林婧猜想云诗曾经住的宿舍是哪一间。
林婧与何夕走出烟河中学,在烟河的河堤上散步。烟河的河水清澈见底,林婧走下河堤,将手伸到河水里感受河水的温度。后来,林婧干脆把鞋脱了,赤脚踩在河中的鹅卵石上。林婧让何夕也下到河里陪她玩,她抔起一抔水浇在何夕脸上。何夕竟然在河里看到一只小螃蟹,何夕追着那只小螃蟹跑了很远,后来那只小螃蟹钻到石缝里去了。阳光明媚,阳光撒在静静流淌的河面上。
之后,他们开车爬上云山,来到云山小学。云山小学有些荒败了,云山小学的校门是两扇可向两侧推拉的铁门,铁门锈迹斑斑。铁门没有上锁,也没有人看守,林婧与何夕直接走进了校园。校园里有一个很大的操场,操场是水泥地面,没有塑胶跑道。操场上满是落叶,像是很久没人清扫。操场上有两个篮板,是木制的篮板,其中一个篮板上的篮筐不知道去哪里了。何夕看见篮板就想打球,可他没有篮球,只能寂寞地跳起来,在空中做了一个投篮的动作。操场的角落里有两张乒乓球台,乒乓球台不是塑料的,而是混凝土浇筑的,乒乓球台是用砖块从地上垫起来的。操场周围种满一圈银杏树,此时银杏树的叶子翠绿又茂密。校园内只有两栋建筑,两栋建筑屹立在银杏树的一旁。林婧与何夕没有再走进建筑,因为天快要黑了。
他们在车里坐了将近五个小时,听歌、聊天、喝水、吃东西。等到夜晚十二点时,云山上的人家绝大多数都熄了灯,只有零星的几处人家还亮着微光。他们再度出发,山路难行,他们开着远光灯,翻山越岭,终于来到公路的尽头,即那条通往云山山顶的小路的起点。林婧与何夕下车后,从后备箱里拿上手电筒、锄头、铲子、撬杠,沿着小路开始往云山山顶爬。山间的风吹着,吹得小路两旁的广阔玉米地沙沙作响。七月,玉米杆上已结出丰硕的果实。林婧与何夕爬到云山半山腰时,坐到路阶上休息。他们脚下的那条笔直小路,将云山劈成两半的小路,像通往天堂,也像通往地狱。
他们继续赶路,一口气爬到了云山山顶,而后延云山北面向下,去寻找云帆的坟墓。夜间光线不好,他们只有手电筒,不小心在云山北面迷路了。他们误入一片密集的荆棘林,荆棘林里有许多野花,野花盛放。林婧与何夕各自摘了一束野花,举着野花穿过荆棘林,身上被划了许多伤口。他们穿过那片荆棘林,来到了云帆的坟墓前。原来,那片荆棘林正好是通往云帆坟墓的一条近道。
他们站在云帆的坟墓前沉默良久。他们想取走云帆的骨灰盒,把云帆带回山城。林婧举着手电筒为何夕照明,何夕站上坟墓,握着锄头开始掘土,并使用铲子将掘起的泥土铲到坟墓周圈的石头外。两个小时后,墓室上方的泥土被铲光,墓室顶部的石板露了出来。一支手电筒的电用光了,林婧换了另一支,她总共带了十支手电筒。何夕使用撬杠将墓室顶部的石板撬开,他们看见了云帆的棺木。何夕看了看林婧,林婧向他点了点头。何夕与林婧一起下到墓室里,他们把手电筒关了,合力将棺木的棺盖推开。林婧拿起一块黑布,借着夜间的幽暗光线,将云帆的骨灰盒包了起来,从棺木里取走了云帆的骨灰盒。何夕将手电筒再次打开,扶林婧到墓室之外。林婧把包了黑布的骨灰盒轻轻放在了土地上。林婧继续举着手电筒为何夕照明,何夕将他与林婧从荆棘林里摘的那两束野花放入了棺木里,将棺木的棺盖重新合上。而后,何夕使用撬杠将墓室顶部的石板撬回原来的位置,将铲到坟墓周圈石头外的泥土铲回坟墓周圈的石头内。他们复原云帆的坟墓,用了另外两个小时。林婧在云帆的坟墓周围绕了一圈,轻抚了一会儿云帆的墓碑,准备与何夕一起离开云帆的坟墓。
何夕找来青草枝条,将带来的锄头、铲子和撬杠捆起来,一只手扶着它们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提着装手电筒的袋子,并握着一支手电筒为林婧照亮脚下的路。林婧紧紧抱着裹了黑布的云帆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他们沿云山以北的石板路向上,又沿云帆以南的小路向下。他们走向小路的尽头时,云山的天地之间,正呈现一幅绝美如画的风景:
朝阳冉冉升起,晨雾依稀褪去。
(幻梦结束,感谢陪伴)
(献给过去,以及永远活在过去的现在和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