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武一样想法的人，估计也是不少。有那么些人就一直远远地跟着那辆油壁车，车行人行，车止人止。若不是名列武林四公子的青子衿的名头太大，让其他追求者自惭形秽，怕不连油壁车的前路都会被心急火燎的追求者堵住。

小武就这么呆呆地盯着油壁车，机械地挥动着手中的鞭子，直至分道扬镳。看着油壁车远去，魂儿仍是回不到身上。好在黄老大不讲究，重重一掌道：“小武哥，你纵然要追那个寒姑娘，也得先安顿好我们啊！”

小武连忙“哎”地应了一声，不顾脸面还发着烫，专心回到了正事上。只见马车驶离大道，走入静谧小路，却见白墙青瓦，内有园林，隔开数十院落，仿佛富户人家居处一般，上有三字牌匾“红尘居”，原来这就是霍砺行特地为他们安排的住处。

小武车上虽然豪不拘束，到得自家地盘，却是规规矩矩，拘谨的很。让人好吃好喝的送将上来，便洗手更衣，恭恭敬敬，侍立一旁。不料萧鉴尘一把拉他上桌，一盏美酒敬上来。

小武连连摆手后退，心里却暖得说不出话来。暗想人皆说萧二少爷不凡，看他对我们下人的态度，果然如此。平时搭载之人，都是自恃尊贵，连上车都要踩在人家背上。又有几个会正眼瞧自己呢，更不用说在同一个桌子上平起平坐了。

他不知道萧鉴尘在长辈面前，是另外一副恭谨持重、无可挑剔的样子呢。

萧鉴尘道：“小武哥，这地方名为红尘居，却是半点红尘不见，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外间烦恼喧嚣，都与此无关。我看这里布局，格调不凡，是否曾有高人在此小住。”

小武道：“那是当然，这里只接待贵客的。我们各自把客人接到此处，便全由此处安排。至于每个人所接待的客人是谁，居住在哪里，就连我们车夫也不知道，互相之间，也禁止打听。每位贵客，也是独居一个院落，行动都有专人安排。彼此之间，怕也是难通消息的。”

萧鉴尘点点头，笑道：“却不知道我们几个，是沾了谁的光，才得到这贵客的待遇啊。”

秦仞撇撇嘴，道：“你这不是自吹自擂么？这里除了你，难道还有来头更大的？”

萧鉴尘尴尬道：“我也想这样认为，可是不大行啊。说起来，家父曾经也拜访过圣裁峰，可是从未向我提到过有‘红尘居’这么一个去处。”

黄老大大惊，张口道：“莫非萧少爷面子比萧老庄主还大？”

萧鉴尘慌得一口酒呛住，咳道：“别瞎说！穆紫铘说过我的房间曾经失窃，说不准就是他们动的呢。没给列黑名单就不错了，哪还能有这么大的面子。”口中戏谑，心中却是疑惑，圣裁峰的态度前倨后恭。凑巧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也都是圣裁峰的了不得的人物。若说无所图，他是不信的。可是圣裁峰这样做，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突然，远离红尘之处，却传来哭喊之声。

秦仞放下筷子，道：“外头在赶人。”

萧鉴尘点点头，却是安坐如昔，道：“此间主人会安排好的。我们做客人的，安心作客之礼。”一边说着，一边在桌子下踩了秦仞一脚。

秦仞却是置若罔闻，渐渐皱起眉头。除了哭声之外，他还听到了斥责之声。这些弱小者的哀求声，他是听不得的。感同身触，愤然起身，道：“我蛮荒之人，不懂中原礼仪。我去了！”言毕，不待众人反应，便飞身而出。

黄老大、小武一齐愣住，不知道是跟着去还是继续吃喝。萧鉴尘却是毫不在意，歪头夹起一大块鸡肉，啧啧赞道：“趁他走了，我们把好酒好菜分光啊。”

秦仞咬牙狂奔，在安逸悠闲的红尘居，这利箭一般的少年，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所经之处，带起一阵风，惹得人人侧目相望。

秦仞哪里顾得了旁人眼光，心急火燎般来到了哭声之处，只见大门口，一对母女膝行地上，抱着门房的腿不松开，苦苦恳求道：“大哥，求求你帮我们通报下风神医，我们千辛万苦才打听得他落脚在此处，我们家有小孩子求他救命！”

那门房却是一脚踢过去，道：“你家小孩子生病，自己街上找医生便是，过来骚扰我们贵客做什么，连累小爷我也要挨骂。快滚！”

那对母女虽然惊惶，却顾不得闪避，反倒死死抱住门房的脚，哀求道：“我家小儿已经十日没吃过东西，腹胀如鼓，坐堂医生都说若找不到风神医，活不过几天了。我们平常人家，本来只能听天由命，难得圣裁峰召开大会，把风神医请过来了，求求您高抬贵手，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那门房正待一口唾过去，眼见秦仞从红尘居内出来，便换了一副脸色，满面堆笑作揖道：“惊扰贵客，实在是小的过错。请贵客回房休息，小的马上把她们赶走。”

秦仞白了他一眼，道：“我不是什么贵客，乃是北方戎狄，但也知道人命关天，比什么贵客都贵。他们说的风神医，与我颇有一段渊源，帮我把他请出来吧。”

门房一阵尴尬，嗫嚅道：“风神医是明日大比的考官，按例这几日是不见外客的。贵客这个要求，我们下面的人，也是很难办呢。”

秦仞剑鞘一横，道：“你确定很难办？”

门房全身一哆嗦，脸色发白，却仍然摇摇头。

秦仞只觉得心头火起，剑作龙吟，就想出鞘。那对母女见有人出头，更是哭声震天。可这门房刚才一副趋炎附势的样子，此刻却是寸步不让，想来圣裁峰的规矩，的确不容破坏。

正僵持着，只听妙音如莺，一个绿衣女子出现在眼前，嘴角天然地带着一抹弧度，似乎一直在笑一般，明眸善睐，天真烂漫，秀色可人。

这女子开口道：“爹爹虽然不见外人，但是我还是可以见外人的。病人在哪里，带我去吧。”

门房一惊，道：“风小姐，使不得。这两人来历不明，需得我上报居主，安排些人陪同小姐前去。”

风绿水道：“我虽然不是北方戎狄，但也能扛能打，自保绰绰有余，不用安排人陪同了。”

秦仞道：“我和你一起去。”

风绿水嘴角微微翘起，道：“这又不是你的天玄山庄，事事得听你的安排。在我的地盘上，你应该问我，肯不肯让你跟着。”

秦仞暗想这女子好厉害的嘴，不过他一贯不与女子计较，不由得笑道：“所以风小姐，我可以一起去么？”

风绿水眼珠子来回转了几转，终于嫣然一笑，道：“重症是非常麻烦的事情，有可能你明天撷英大会的行程都会给耽误了，你若还想来，就跟着来吧。”

秦仞正色道：“救人救到底，那场大戏不看也罢。”

风绿水点点头，才听到有人把十年盛会说成是一场大戏的，觉得这少年也确实率情率性，抿嘴笑道：“那好，你可别后悔了。”

她说得轻松，临诊却十分谨慎。小儿词不达意，问起来总是嗯嗯哼哼，问之大人，得知父母为豪家牧户，放牧之时小儿长与牛羊相伴，或因此得病。望闻切问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定下药方，是一剂安虫散。亲自抓药煎药，端过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服药之后，小儿汗出如雨，腹有绞痛。母亲姐姐搀扶着如厕之后，只见大虫结块排出，小儿黄焦脸色方才略带一丝血色。风绿水又让人煎了米汤，徐徐喂之。盖因肠道受损，不得近荤腥，只能慢慢调养。见这家人贫困，不但没收钱，还反倒赠送了些钱物，留下医嘱而去。只见这家人全家跪拜在门口，仿佛遇到了生仙菩萨一般。

秦仞怅然，道：“这家人为了治病，家里连个完整的碗儿罐儿都没了。人命真是弱小。若不是遇到你，这家人就完了。”

风绿水认真道：“爹爹和我说过，使少者无横夭之苦，长者无鳏寡之悲，本就是医家使命。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而已。”

秦仞点点头，叹道：“可惜我只是个武夫。”

风绿水不以为然，道：“你主子就是天下少有的名医。可惜心思用在了邪处，天天研究怎么毒人害人，还不如你这个武夫呢。”

秦仞道：“不许你这么说我主子。从我跟着他起，就只见他解毒救人，从没见过他杀人。”

风绿水道：“别说得你主子白莲花一样，他若不是制毒的大行家，怎么可能会是解毒的大行家。”

秦仞辩驳不了，急道：“你说的好无道理！”

风绿水看出了他的心虚，嘴角一翘，道：“是么？”

秦仞道：“我主子本就是江湖游医，长于疗伤解毒有什么奇怪。哪像你们太平坐馆，只需要对付各类病症。对了，小寒庄据说有种怪病，你有没有听说过？”

一提到小寒庄，风绿水就秀眉紧蹙，道：“说起来，小寒庄也曾是武林五大世家之一呢，可是后来那里却出了各种邪门传说，说这家的女儿也好，媳妇也好，生的男孩都活不到成人，仿佛是中了什么诅咒一般，求遍名医也是无用。江湖中人，早已经把小寒庄视为禁地了。”

秦仞疑道：“真有诅咒这种事情？”

风绿水叹道：“当时我祖父也应邀前去医治，也是毫无结果。看着那些幼子夭亡，却也是无能为力。所谓医者，最难受的莫过于此。”

她轻轻皱眉，道：“不过可能真是什么诅咒吧，毕竟同饮一处水，小寒庄的下人奴婢们，他们的子嗣却没有什么异样，只有主家出事。如今主家，据说已经没有成年的男嗣了。”

秦仞想起那幽谷百合一般的寒清露，不由得也叹了口气，道：“可惜寒家的姑娘了。”

风绿水没察觉到他话中深意，道：“寒家的女子，没一个不可怜的，都是眼睁睁看着孩子离去的。不过天下可怜人多了！话说起来，你还没有去过撷英大会会场吧，这十多日从四面八方过来求医的，不知道有多少！圣裁峰特地为这些人开放了杏林馆，或者可以叫寒家过去试试，碰碰运气也好。”

秦仞道：“这一次，老天会给她们运气吗？”

风绿水秀眉弯弯，叹气道：“医家医病不医运，天下可怜人的局，多半还是要靠自己去解开的。”

秦仞道：“红尘是个局，居在红尘居这种世外桃源，也离不开红尘之局啊。”

风绿水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娇笑道：“北方戎狄，难道也知道桃花源这种典故么？”

秦仞回嘴道：“北方也不全是戎狄，好不？”

风绿水咯咯大笑，仿佛快乐的小鸟一般。自他们认识以来，每次见面都是斗嘴，这次也丝毫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