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批培训的员工过来的线路跟以前不一样，不是晚上的航班直接到十六铺码头的，而是早上九点的船从千岛县过来，停在浦东南汇，然后再坐长途车到浦西，在旅游集散中心下车。因为这条线路是新的，千岛县熟悉的人不多，这才需要人去接。

颜可和阮惠婷只需要等在集散中心接人就可以了，因此她们不需要太早出门，下午三点前赶到那里也来得及。而有了昨天的经历，颜可也不想出去逛了，只懒懒地躲在房间里。午饭也是阮惠婷来叫她，才去楼下吃了一点小馄饨。

下午二点左右，阮惠婷正在宣传册上写写画画，将自己记忆中比较能吸引人的地方特色加进去，譬如海钓，譬如海带养殖，还有就是赶海。她回忆着自己小时候在海边玩耍的经历，这时服务员又来喊她了，说是有电话。

被昨天这么一搅合，阮惠婷对家里已经是不抱什么希望，所以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跟着服务员施施然走下楼，拿起电话就“喂”了一声。

“小囡，你在上海还要待几天啊？什么时候能回家啊？”电话里阮惠婧的声音和昨天完全不一样，很是焦急的样子。

阮惠婷倒奇怪了，反问道：“这个时候回家？你就不怕阮平庄他们把我给撕了？”

“什么啊，我告诉你啊小囡，阿爹不见了。”阮惠婧几乎要哭了。虽然阮父阮母都是重男轻女的，但是阮父在日常中还会帮着两个女儿，家里有了什么好东西，也会收着留给女儿。不像阮母，在她眼里，女儿就是地头的大白菜，卖了给儿子娶亲用的。所以相比之下，阮惠婧姐妹俩还是比较亲近父亲。

“大囡你别急，好好说话，你说阿爹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完全出乎意料的状况，让阮惠婷瞬间也慌了。当然，倘若不见的是阮母，她相信自己还不能这么慌张。

“昨天我不是听你的话，没有回家嘛。今天一早上班，单位的门卫就告诉我，昨天晚上有个老头来找我，在门卫坐了很长时间。只是他也不说找我什么事，门卫也不知道我的住处，所以没法帮他。我想着可能是跟阿爹说了要加班，所以他才来单位的吧。”

“别说那么多废话。”阮惠婷急躁起来，“直接说你怎么知道阿爹不见了的？是今天家里来人告诉你的吗？”

“是的，今天一早阿姆来找我，说阿爹昨天一个晚上没回家，过来问问是不是在我这里。”阮惠婧的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了，“可是我根本就没见过阿爹啊。我早上请了假和阿姆一起去找，地头瓜棚，沙滩礁石那边，还有松树林里。连二姑三姑那里都去过了，都说没见过阿爹。小囡，你说阿爹能去哪里啊？他从来都不出门的。”

阮惠婷有点头疼，觉得自己的阿姆和姐姐脑子都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这个季节去沙滩礁石那边还能理解，去山坡那边的松树林干什么？大热的天，树林里是能有松菇呢，还是能捡松果啊？她忍着气叹息了一声：“那昨晚阿爹见到庄宗盛了吗？你们有没有去小宾馆找过？”

“阿姆说昨晚阿爹根本就没见到庄先生，庄先生来家也没坐多久，就跟阮平庄聊了几句，然后大哥大响了，说是李老板那里有点事，他就回去了。”阮惠婧说着，自己似乎也有点迷惑不解，“小宾馆我去过了，楼下遇到服务员，说庄先生今天有事去外地了，不在宾馆里。”

阮惠婷怔了一下，她完全理解阿爹避而不见的做法，但是庄宗盛来了就走是什么意思？被阮平庄吓跑了？因此她问道：“那你没问问阿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说到这里，阮惠婷想到了，跟阮惠婧说话不能太婉转，她会理解错的，于是也顾不得旁边有人没人，直接问道，“我是说，庄宗盛看见阮平庄问了什么话没有啊？”

“我……我问这个干嘛？”阮惠婧有点懵，她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庄宗盛难道还能直接问阮平庄是不是他儿子？就算阿爹不在场，也不能这么问啊。但是除了问这个，其他还有什么好问的？左不过就跟她在饭局上遇到过的情景一样，互相客气、寒暄两句呗。

“你说干吗？我要知道我们下一步要干什么，总得了解一下他们说了什么吧。”阮惠婷简直就是无语，“行了行了，你先去找阿爹吧。把最近，特别是这两天来过家里的人都排查一遍，也许就找到了。”

“小囡，你在上海干什么啊？阿爹不见了也不回来吗？”阮惠婧很是委屈，她没有回家也知道，家里应该是乱成一团了。她怕的是，这乱了以后的结果，需要她去承担。所以她现在急需一个主心骨让她依靠，不然她心里实在是没底。

“我在这里培训，上岗培训。”阮惠婷也没那么傻，别人弄坏的事情，凭什么让她去善后。她还有自己的事情呢，除了高考那两年，她还有什么事情让家里费过心？现在倒好，家里好事轮不到她，有了麻烦第一个找到她，她是专门处理垃圾的环卫工人啊？

“上岗培训？”阮惠婧吃了一惊，“你在上海找到工作了？那你还回不回来了？”

“看情况吧。”阮惠婷不耐烦了，“你先把阿爹找到，阮平庄那里不用去理他们。对了，不要去找葛俊成，也不要让家里知道你跟黄局长的关系。一个人在家里嘴巴严谨些，不要别人还没怎么样呢，你先自己把自己给卖了，知道不？”

“好，我知道了。”阮惠婧应了一声，听到阮惠婷似乎要挂电话了，赶紧又加了一句，“小囡，你看看有没有空，想办法回来一趟吧，我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怎么就一个人了？！”阮惠婷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家里还有阿姆，还有哥哥弟弟，还有一个没结婚已经跟你哥睡一块儿去了的大嫂，怎么就你一个人了？！怎么，你不会以为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吧？那也行，你要是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你就去揽事，别带上我！”

阮惠婷怒气冲冲挂上了电话，正好看到颜可从楼上下来，看见她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只是问道：“你还有事吗？我们可以出发了。早点接到他们早点回来，免得遇到下班高峰，别说挤不上公交车，连出租车都打不到呢。到时候走上六七站路，那就好玩了。”

“我没事，我去房间换个衣服就走，你等我一下就好了。”阮惠婷平复了一下心情，朝颜可笑了一下，上楼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颜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心气挺高的一个人，可惜了家里人不给力，帮不了忙就算了，还要拖后腿。听说她家里也挺重男轻女的，希望她不要呗自己爸妈给洗脑了才好。不然进再好的单位，赚再多的钱，也经不起折腾呢。

阮惠婷确实很快就下来了，颜可便提议打车过去。但是当阮惠婷听说公司的财务规定，出差人员只能报销从居住宾馆到车站码头一个来回的打车费用后，便竭力表示，还是坐公交去吧，顺便可以熟悉一下线路。颜可想了想也认可了，反正一会儿回来是可以打车的，而且现在时间也早。于是两人找到了公交车站，然后坐公交车去了旅游集散中心。

她们来得挺准时的，到了集散中心也就三四分钟的样子，从浦东码头过来的长途车就陆续进站了。颜可忙将手中写着之华公司四个字的牌子举起来，不一会儿，就过来了五六个人，男男女女的，年龄也都跟她们差不多，都簇拥在她们身边。

“人都到齐了吗？”颜可忙问道，“你们这次过来谁是带队的？麻烦你点一下人数可好？”

这时一个看着三十岁出头的短发女人站了出来，笑着对颜可说道：“是我，我姓包，我叫包晓虹，因为这次过来的人里面我年龄最大，所以我带队。我们这次一共有十三个人，这里已经有八个了，应该还有五个没过来。这样吧，你们先带着他们找个地方等下，我再进去找一下。我记得有几个是坐在车尾的，可能下车晚了。”

阮惠婷见状，忙接过颜可手中的牌子，继续站在出口。颜可则带着这些人，先去集散中心门口集合，顺便叫个出租车。就在颜可他们走了没多久，阮惠婷突然发现长途车上下来一个人，似乎有点眼熟。她定睛一看，不是庄宗盛又是哪个？

阮惠婷愣住了，她想象过庄宗盛知道阮平庄以后的各种反应，哪怕从今以后他不在千岛县出现了，她也能理解。除非他不要台湾那个家庭了，否则肯定是不愿意承认阮平庄的。但是这么迅速地离开千岛县来到上海，她还真是猜不透他要干什么了。

有那么一瞬间，阮惠婷很想上前去问问他，现在他有什么打算。虽然阮惠婧打电话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代理人这件事十有八九是黄了。就算有协议书在手那又怎么样，没有兴湾公司撑腰，做好项目的可能性也是很小的。更不要说，这个协议只签了一年。一年的时间，只够兴湾公司在贝壳沙滩建几间房子吧？

但是思忖了片刻，阮惠婷终究还是没有过去。庄宗盛应该是知道了自己急冲冲要求签协议，还要求他们和阿爹签协议的真正的原因了吧？原本自己是想来个变废为宝，把屎尿变成农家肥。却没想到家里人太着急，没等发酵完就用上了不算，还糊了庄宗盛一身，他自然是不乐意了。这个时候见到她，不要说没有好脸色给她看，说不定知道了自己在参加之华公司的员工培训，还要捣个乱呢。所以，自己就没必要去自讨没趣了。

阮惠婷苦笑着侧过身，用牌子挡住自己的脸，不让庄宗盛看到自己。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移开牌子。果然，已经看不到庄宗盛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