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进来坐。”
劳大爷做出了个“请”的姿势,让我做到凳子上。
“谢谢。”我没有犹豫就坐了上去,并招呼劳大爷也坐下。
劳大爷连连答应,却并没有坐,而是对我说:“千坚,你到我家里来做客,我家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爷爷先去给你倒杯水,啊!”
说罢,劳大爷便转身去拿那边的热水壶。
但他还没有碰到热水壶,身子就踉跄几下,差点儿摔倒,突然被一只手扶住身子,热水壶也被另一只手给拿走了。
“我来就行了,劳大爷。”拿走热水壶的人正是我。
“那怎么能行?你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来做呢。”劳大爷很是过意不去。
“您先去坐一下吧。”我扶着劳大爷强行将他带到凳子那儿坐下,转身拿起刚才放置热水壶旁的水杯,给劳大爷倒了杯温水。
“请喝水。”
劳大爷没有回答,沉默地低下头去,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看到他抬起手,往自己的脸上抹了抹,疑惑不解地问:“劳大爷,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劳大爷晃了晃枯槁干瘪的老手,他又抬起头,浑浊的双眼亮了些,“千坚,谢谢你啊。”
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向我道谢,我并没有做什么啊。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到我这老房子来了。”劳大爷悲伤地说。
“劳大爷,您这里就没有人来过?您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我顺着他的话提问。
劳大爷点点头,说:“是啊,这么多年以来,就我一个糟老头子蜗居在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度过了几十年。”
“难道,您就没有亲人吗?”虽然这不太可能,但我还是问了。
劳大爷这回并没有点头,脸上倒是带着一丝笑意:“那倒不是,我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只是不经常联系,彼此之间也没什么走动罢了。”
这么说来,劳大爷是没有妻子儿女的老年人群体了?
我曾在盟质府的数据书房看到过,在人类当中,会有一群无妻子也无儿女的群体——孤寡老人。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那您是没有成家吗?”我刨根问底。
劳大爷又否认了这一次的观点,对我说:“不是的。我年轻的时候,在赫尔贝结过婚,后来,我自己一个人回到落月城探亲,就再也没有回去。”
原来,劳大爷是有过家的人,只不过不在这里。
“从那以后,您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我的内心感到疑惑,“难道您的儿女们都不来看您吗?”
劳大爷年轻时确实是做得不对,可怎么连他的儿女都不联系他呢?
“或许是怨恨我吧。”劳大爷握紧拐杖站起来,走到桌子旁,那里有一张五口人的黑白照片。
“几十年前,我父亲病重,为了给我父亲治病,我从落月城远走到赫尔贝去打工。”劳大爷浑浊的眼眸望着照片上的全家福,回忆起当初,“在此期间,我认识了我的前妻,她是个不算漂亮,但勤劳贤惠的赫尔贝女人。”
前妻……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聆听劳大爷讲述关于他的过去。
“我们是工作认识的。那时,夕国还不像现在,经济发达交通便利,我和她才认识几个月就结婚了,甚至都没有通知我的父母。
“她家并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但她还是坚持跟我结了婚。结婚后,她悉心照顾我,把我的生活起居被她打理得事无巨细,让我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知道我家的情况后,她表示非常理解我,平日的花销能省则省,剩下的钱都寄给了我老家,她从未抱怨过。后来,我和她的孩子出生,直到老三两岁多,我都没有回去过。”劳大爷讲到这里,语气里透露着苍凉。
“因为好多年没回去,所以您才会回家探亲。可是,您却再也没有回到赫尔贝。”我马上抓住了重点。
劳大爷转过身,驼背的身体似是倒下的昔日雄鹰。
良久,他才继续讲述下去:“老三五岁那年,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特别地想老家,想念我的父母,还有我的兄弟姐妹。在那之前,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回去的想法,只是每次都压了下去,因为我的妻子和我与她所生的孩子们。
“因为他们,我差不多十年都没有回去过落月城。终于,我瞒着她,买了车票私自回了落月城,看望我多年未见的亲人,可当我回去时,我父亲已经八十多岁,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我的弟弟妹妹也和我一样娶妻嫁人,成家立业,儿女成群。
“我在落月城一住便是几年,即便我父亲已经离世,也没有回赫尔贝的想法,直到我的妻子找过来。她希望我和她去赫尔贝继续生活,可是我已经不再想回到那里,她心灰意冷,就决定跟我离婚。”
劳大爷顿了顿,拿起水杯一饮而尽,润了润嗓子。
听到劳大爷和前妻分开的原因,我不知道怎么了解那种心情。
人类思乡的情绪是可以理解的,但劳大爷不愿再次离乡,成了导致他的家庭解散的导火索,怎么都觉得不太值得。
作为旁观人士,我无资格判断谁对谁错。不过,我觉得劳大爷的行为,以他妻儿的视角来看,确实是不能原谅的。
“您离婚后,您的孩子们,都和您的前妻生活吧?”我拿起热水壶,又给劳大爷倒了杯热水。
“是啊。”劳大爷叹了口气,哀叹自己的过去,“离婚的几年后,我又去了一次赫尔贝,想把其中一个孩子接回去跟我一起生活。可我前妻已经带着他们再婚,我的三个孩子也没一个愿意跟我走,于是,我就自己回了落月城。
“对于我的孩子们,我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是我亏欠了他们。他们应该是恨我的吧,这些年,他们从未找过我,我也没有照顾过他们,彻底隔开。如今年纪大了,身边也无儿无女,只剩下我这个糟老头子和这座老房子了。”
我安静地倾听,无表情的面容,乌溜溜的瞳仁微微抖动。
果然,我还是不能理解,人类的情感啊……
为什么呢?
其实,按照人类的道德法则,无论是劳大爷,还是劳大爷的儿女,双方都有一定的过错。父亲不把儿女抚养长大,儿女与父亲彻底断开联系,从不主动联系对方。
那劳大爷一个人,又该怎么办?这应该就是劳大爷现在最烦恼的吧,难怪他会在遇到问题时,会那么无助地倾诉。
“您说过,您的老房子,遇上拆迁了,是吗?”此刻,我只想赶紧换一个不那么复杂的话题。
劳大爷很干脆地就承认了,“是啊,你在希太的店里都听到了。如我所说,我因此分配到了一个一百多平米的安置房,可我的房子和安置房根本不能比,需要支付差价。
“我老了,没什么收入,解决温饱就很艰难,哪儿还有余钱去付新房子的差价?我身边也没人可以依靠,眼看拆迁日子就要到了,我还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着,劳大爷深深地哀叹,显得无比地无助。
“或许,我能帮助您解决眼下的问题。”我低下头想了想,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劳大爷被我的话勾起兴趣:“你有什么办法帮我,千坚?”
“您,知道盟质府吗?”
“你是说……”
“我一个人无法插手,但我们可以。”我一字一句地说,“无论什么要求,只要达成交易,我们都会努力完成。当然,我们不做亏本生意,得到的同时也要付出。”
“……”
劳大爷当时的表情,我至今还记得,仿佛整个人愣在原地。
我平静的话不带感情,如同一位精明的商人。
“您……愿意做这笔交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