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前尘旧事·三十一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墨兮与和尚二人缠斗,近旁围观者纷纷跃跃欲试。
守心守续二位长老在归尘门深居高位,而对方又是个小丫头,始终未下重手,好言相劝:“阿弥陀佛,女施主还是早早离去罢!”
听了话,墨兮却是回以嬉皮笑脸:“知道你们不杀生,否则就是犯了杀戒。我就是赖着不走,你们想怎么样啊?”
有人看不过眼,道出一声:“守心守续长老!我们来了!”说罢,后方四五结队,拉开一条粗长的绳索,分开几处站着,而小跑应上前。
每每有绳索临近了,墨兮便指上换着花样,脚步灵活避开,曲声不断而无人碰着她分毫。
守心守续二人,持着各自武器再度攻击。
这时,有人猜测墨兮善琴而短板是兵器,就想尽了与她近身战,墨兮发觉,干脆退开守心守续二老,回击以槿琴抡圆了砸。
砸出的声响,那叫一个脆生。
窄琴一转,而曲调继续。
一方乱战,墨兮以身周旋,不时拨出几弦暗劲,却是位处得越发向后。
此时的夜倾想来也与她的处境无二致,抽身不得,而君玖与菱儿带着残兵,暂时藏身碧海潮生,正试图联络杳嫣,不知她一夜之间……人去何处。
后山,墨兮与人从太阳当头,缠斗至日落迟暮,双方都等着一方力竭败退。
不论战况如何,只要不到最后一刻性命之忧,这三弦音,她必然不会奏响。
她的脾性如此,夜倾也该料到的。
战斗继续,墨兮忽而听得从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原诧异是夜倾这么快就解决了事端,而她一侧目,临到眼前的就是一剑。
墨兮欲躲闪,而身近就是守心和尚的一记禅杖,而左方绳索又至。
腹背受敌。
电光火石间,墨兮躲闪开致命一击,又避开绳索却背受一杖,一刹那,那突如其来的人将窄长利剑,没入她的肩口。
皮开肉绽之声,红色在她的肩臂上一瞬弥漫开来,血染红了白衣。
墨兮反手打出一掌,那人不退反进,伤口愈深。
她当机立断,一手忍痛掐住剑身,而另一手勾弹曲声未断,她一脚踹向守心和尚,得以空隙就拨琴几弦铿锵,将剑的主人击退两步,以致他人不得再上前。
墨兮与执剑人僵持一处。
一心二用,双拳难敌四手,墨兮扭头疼得龇牙咧嘴:“你谁阿你,偷袭我!怎么什么闲事都要来管,我要生气了!”
她一抬眼,执剑人与她近在咫尺。
这男子的年纪不比夜倾大上几年,却是白发胜雪,他一身墨衣,那双沉沉的瞳孔深邃如潭,潭底染着浓重的怨怼与怒火。
似要将她……剥皮抽筋!
这男子模样好似谪仙,却是入了魔障的。
白发男子面无表情的百口,声色比模样更加冷淡:“隐门,钟离笙。”
墨兮诧异:“所以呢?!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
“与妖邪一道者,其心必异,必诛之。”他淡淡答。
好嘛,来了个脑子有问题的。墨兮抽了抽嘴角:“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脑子,都被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们到底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是杀你爹了还是欺你娘了?”
闻言,那双深邃眸子一窄,启唇吐字:“荒诛害我妻子性命,如今也该血债血偿了。”
墨兮心想他这么早就有了妻,一怔,面上惊疑:“隐门,亡妻,你说的人是殷若?!”
听得这二字,钟离笙那张如冰封的面孔有所触动,刹那一瞬,她仿似瞧见了他心底最深处的哀恸。
钟离笙眼瞳圆睁,咬牙切齿:“此仇,我钟离笙此生必报,血债血偿——”
得,原是夜倾惹的祸事,仇家来算账了。
冷剑搅得伤口鲜血狂涌,墨兮疼得直抽抽,必须速战速决!
墨兮扯扯嘴角,艰难带出一抹笑意:“喂,我们来打个赌吧。”
钟离笙瞥眼向她。
“我赌,我一定会赢。”她好似料定一切,又似,不知者无畏。
墨兮一脚勾起槿琴,松手,不顾剑身全然没入肩臂,直穿而过。
“唔——”墨兮疼得双眼一黑,面上的笑容却是愈发灿烂:“你看,琴在我手上,你们输了。”
钟离笙那张平淡的面上露出一瞬惊疑,欲拔剑行动,却被墨兮十指拍在琴案,一声铮然,将人生生震退开去。
“不好。”守心守续长老退开,钟离笙亦一个飞身,连连退后。
事情发生的太快,多数人来不及反应,四面顿时而起的气墙,随着飞升盘旋的金色大鸟漫出磅礴之气,将闲杂人等统统震开,有人不备,被顺势震下山崖。
双方拉开距离,墨兮不停喘着粗气,伤口不断冒着血,她痛极,却又咬咬牙,将利剑生生拔了出来:“啊——!!”
拉扯到伤口,血水四溅,她半身白衣皆被染红。
在人群中有人放出冷箭,“嗖嗖”两声,击中了她的手脚。
她忍住了疼痛。
天色迟暮,这昏黄的光影落在她身上,像是为之渡上一层铺开盖地的红。
这个落单少女稚气未脱,却是咧嘴笑得猖狂。
她说她不会输,她赌自己赢。
夜倾他,一定会来。
有人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猜想这个女子是不是疯了?!荒诛阙是给了她多少好处,能令她这般拼死相搏……荒诛阙如何值得她这般相待!!
可没人知道,墨兮本就是这样的人。
随性散漫,活得没心没肺。
若是夜倾不出现,几年后,她或许会成为一个站在顶峰睥睨天下的强者。
但是她还是决定跟在夜倾身后,为他,不顾生死。
墨兮窄琴一架,落坐,如初挡在众人面前。
唇被鲜血染红,泛着几分妖冶,她笑着道:“他的命,我的。”
只五个字,却是气场全开。
二位和尚移开目光,叹一句:“阿弥陀佛。”
风起,荒芜之地上飞沙走石,迷得众人睁不开眼。
一人出声:“这个疯子她……她又要做什么?!”
无人回应,目光皆落在墨兮身上。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守心守续二人对视一眼,夹道而上,钟离笙更是趁机拾剑而又攻上身前。
“冲啊——!!!”
众人又三两围冲上前。
墨兮不得已续上引曲,即便此曲对人的消耗巨大,她必须坚持。
她望着钟离笙,一字一顿:“里头那个人,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钟离笙一招错落,恍惚间,在紧要关头收了剑,被墨兮几弦击出场外。
“离笙!”元琛长老恰好前来,将他拦住。
钟离笙没有回应元琛长老,目光一直落在墨兮身上。
她的创口很大,日后即便是痊愈了,也定是会留疤的,她却全然不顾伤痛,不计后果……只是为了里头那个罪大恶极之人。
钟离笙不解。
只是那身血衣,让他一瞬错觉,像极了那夜殷若身上的嫁衣,火红极艳。
他再一次忆起,那个拼死为他换来解药的爱哭鬼。
恍惚间,似是还能听见殷若开口,唤他一声:“阿离。”
钟离笙方寸大乱,惶恐的退后几步,忽而抑制不住的叫喊着向身后一处逃开去了。
钟离笙似是入了疯魔,元琛长老见了,赶紧跟上去。
这一战,墨兮拖着伤口,不顾身体虚弱,强行振作精神,弹了一曲独溯。
刹那风云变色,霞光漫天,而朱雀啼鸣。
此等祥瑞征兆,令场上所有人都开了眼。
有人颤颤巍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是……天曲,独溯!”
对墨兮的目光中,惊疑过后只剩下畏惧:“堂堂天曲……竟是被这个丫头奏响了……!”
守心守续长老见了,苍老的面上眉头皱得很紧,二人皆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上前拦截。
却是来不及了。
墨兮弦音不断,独溯愈演愈烈,这恰好入夜的天空一时间犹如白昼。
她拨动琴弦,暗劲所及之处,好似刀割小麦,一排排的倒落,毫无还手之力。
很快,血流成河。
大殿处远远传来一声凄厉惨叫,赵谂身死,而夜倾听到弦音意识到情况不好,面戴黑甲终于姗姗来迟。
其余鸢出鞘,带着凌厉剑气,将战局之上的闲杂人等统统挥至山崖外,清场了个干净。
此时,除了夜倾墨兮,躺倒了满地伤员,只剩下守心守续二老,也再无还手之力。
这独溯确实在场无人能敌,在夜倾的向主席啊,二人首战告捷。
这一战,墨兮也声名鹊起,入魂引的名头传开去了。
随后大殿赶来无数人马,夜倾身上千般发作,而墨兮曲罢力竭,似是被抽干了浑身精力。
她的大脑疯狂运转,分析着局势,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夜倾带着墨兮,暂时逃离,却因山脚下都被围住了,逃离不得。
好在青凛峰石壁中央,有一处极隐蔽的石洞,由细密的树林遮掩,有一处极窄的小道通往山洞,却是陡峭得很。
二人暂时藏身于此。
夜倾将洞口以石块遮掩,从外头便看不出来。
入夜,外头彻夜寻查二人踪迹,墨兮与夜倾躲在山洞里得以喘息。
在山洞里头搜寻一番,夜倾在里头发现了一些毒药药瓶,大抵是君玖他们留下的。
其中一瓶,是化形丹。
墨兮曾见过夜倾服下此丹,化做自己的模样,毫无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