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事,总会结束,只要伤痕留在心间。
夕阳开始下落,舒释跟我讲起那天出游我离开后发生的事情。那天我离开后,舒释和欧阳渺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去了昙华林......欧阳渺说曾经在电影里看到关于胭脂坪的镜头,她知道就在附近,但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舒释带欧阳渺去了昙华林。武汉没有胭脂坪,昙华林的尽头是胭脂路,欧阳渺所以说的胭脂坪大概就是这里。
穿过喧闹的巷子,看见青石板路,路边是民国时期的建筑。昙华林里隐藏着很多文艺小店,有卖扇面的、卖手工艺品的,也有一些风格迥异的酒馆和咖啡厅。昙华林离湖北美院很近,这里不乏藏匿着有趣的画室。
舒释对昙华林的钟爱不亚于古德寺,尤其在十月,街巷里涌动着浓浓的桂花香气,阳光明媚却不焦灼,清风徐来并不刺骨的时候,走在这里感受到的温柔,会让人有一种身处江南水乡的错觉。那段时候,这里是武汉最温柔的地方,
不过彼时已到了深秋,昙华林虽然温柔,却少了阳光带来的温暖。树叶在瑟瑟的秋风中盘旋,缓缓而随意的飘落在路边。
“我还是很冷”欧阳渺对舒释说,舒释看了看周边,说:“我们进去喝点东西吧。”
舒释带欧阳渺去了一家咖啡厅。
天是昏暗的,店里的灯光是昏黄的。除了工作人员,店里没有其他人。舒释点了一杯美式,欧阳渺要了一杯热可可,他们在窗边的位置坐下,路上行人大多在疾风中快步前进,想要赶回温暖的家中。店员很贴心,把小太阳放在他们坐的桌边。
店里的猫凑到小太阳边上取暖,舒释摆弄着窗台上的工艺品,欧阳渺逗起了猫。天空中下起了雨,路的尽头有一对情 人在雨中争吵,舒释望着他们出了神儿。
“舒释,你看什么呢?”欧阳渺小声地问道。
舒释没有听见欧阳渺跟他说话,依然看着窗外,好像在喃喃自语:“你猜他们是什么关系?”
欧阳渺顺着舒释的眼神望向远方,女孩儿边跺脚边指着男孩儿的鼻子说了这些什么。欧阳渺看不清她的表情,男孩儿似乎在解释,两只手始终举在女孩儿的头顶。
刚刚趴在欧阳渺身上的猫又跳回了电暖气边上。欧阳渺看了看离开的猫,又看了看舒释,他依然深情的望着窗外,好像另一个世界的人。他的世界不被周边的尘世所扰乱,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犹如一块纯净的璞玉,让人甚至不忍心去触碰。
“是一对情 人在争吵吧。”欧阳渺的声音把舒释拉回了现实世界中。
舒释问欧阳渺:“为什么是情 人呢?”
“他们看起来很亲密。”欧阳渺说。
“看起来很亲密的人很多,未必就是情 人。”舒释淡淡地说道。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男孩儿脱下外套扣在女孩儿的头上,拉着她消失在朦胧的雾气之中。
“应该是情 人了,不然为什么会牵手。”
“也不一定是牵手,”舒释想到了广播台招新时的情景,缓缓说道:“姚湄也这样拉过我。在广播台招新的时候,我正在发愁怎么挤进人群,就有一个人粗鲁的把我拽进去了。”
“你喜欢姚湄吗?”舒释没有想到欧阳渺会问的如此直接,他想了一下说道:“喜欢啊,她很简单。”
“所以你可以接受她粗鲁的抓着你挤进人群,也可以接受她粗鲁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你有没有男朋友?是因为情 人眼里出西施吗?可是她是有男朋友的,你们关系那么好,难道她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吗?”
“我知道她有男朋友,但是我猜他们应该已经分开了。我对她的喜爱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觉得她像一个顽皮的小男孩。”
“你们俩还真是有意思,她看你像一个漂亮的姐姐,你看她像一个顽皮的弟弟。”欧阳渺的语气中略有些气愤,说话时她的眉毛轻轻上挑。
在这样的昏暗的环境下,舒释第一次看清楚欧阳渺今天的妆容。精致的一字眉,睫毛微微上翘。贴了双眼皮贴,细长的内眼线。腮红在灯光的映衬下,让她的脸看起来更像一只刚刚泛红的苹果。欧阳渺的眼睛很大,她一直盯着舒释的眼睛看,这让舒释的内心泛起丝丝惊恐,他躲避开欧阳渺的目光继续看向窗外。
窗外烟雨朦胧,雨水让整个世界变得模糊、变得暧昧。
“那你觉得姚湄是怎样的?你喜欢她吗?”舒释轻轻地问欧阳渺。
猫咪跳到欧阳渺待了会儿,又跳到了舒适身上,安静地坐在他的腿上,任凭舒释轻柔地抚摸它的后背。
“我们两个是朝夕相处的人。”欧阳渺想了一会儿说。
舒释会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朝夕相处是分配宿舍的被动结果,即使她们看起来多么亲密无间,在欧阳渺心中大概也不过如此,她的心思太细腻了,也太紧绷了。在欧阳渺心中大概早给每个人贴好了标签,对什么人用什么样的面孔,说什么语气的话。或许她说出的每一句话,早在她的脑子里百转千回思虑了很久。舒释觉得这样生活太累了。
“舒释,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空气安静了很久,在那只猫的温暖下,舒释快要睡着了。他在朦胧的睡意中,听见欧阳渺在说话,忽然醒了过来。
“第一次见你?就是在去后街的路上。”舒释说道。
“不是,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报到的那天。在宿舍楼门口。姚湄跟我说她看到一个很像女孩子的男孩儿,你就从我身边擦肩而过。你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二食堂,姚湄洒了你一身可乐。我还以为依照姚湄的性格,发现是你会东问西问,没想到你们连一句正经话都没有说。虽然我们学校不大,但要找到一个人却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我还以为我和你之间只有那两面之缘。所以我们能在一起出游,坐在这里看雨景,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呐?”
“每个人的相遇都是一种缘分。不仅你我,你与姚湄,我与姚湄,我们的相遇都是缘分。”
“所以我们之间的交谈,如果没有姚湄,就没有办法进行了吗?在你心中,我始终只是她的朋友而已,是吗?”
舒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想说是,可他知道如果他这么说,会让他和欧阳渺陷入无比的尴尬。他想了很久说:“至少目前为止,姚湄还是我们之间的纽带。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舒释,我喜欢你。我不希望我们之前靠别人来连接。”
舒释没有想到欧阳渺如此直接。
天已经完全黑了,雨也停了。舒释支支吾吾地说自己从未想过这件事,事发太突然了,他需要些时间消化。那天,舒释借口自己要回家,把欧阳渺送到车站后,便离开了。
送走欧阳渺后,舒释回了汉口。他买了两听啤酒,坐在汉口江滩上。江滩上已经没有游客了,大多是牵手散步的情侣。舒释坐在长堤上,望着黄鹤楼周边仅剩的一丝灯火,好像整个武昌已经入眠。他独自喝着啤酒,抽着烟。公园里的人越来越少,连躲在暗处的情人都所剩无几。舒释知道,如今再没有人来这里找他了,不论是爷爷还是向逺。
回到家,已经深夜十分。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欧阳渺打的。还有一条未读短信,也是欧阳渺发的,问他有没有到家。舒释把手机扔到桌子上。他想到高考前去北京的画室学画,想到他走在陌生的城市里,看着两旁高楼林立、万家灯火。想起那时听到行色匆匆的行人对着电话里感慨,想在这所城市里,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盏灯、一扇窗都是一种奢望。
那时的舒释可以感受到周围人的孤独,他反而觉得不孤独。可如今他站在自家的窗边,看着这所生他养他的城市里,他却倍感孤独。舒释打开CD机,《南方》的前奏缓缓响起:
我住在北方
难得这些天许多雨水
夜晚听见窗外的雨声
让我想起了南方
......
舒释猜想再过十年或者二十年,他应该亦如歌词中唱的那样,住在北方。不知那时是否已有属于他的一盏灯、一扇窗。夜色阑珊时,他是否还会想起此刻生活在南方的他,想起家乡潮湿的空气,想起窗前流过的江水,想起自己刻骨铭心爱过的人。那时的他是否会在孤独中变得强大,还是一如既往地孤独着。
在黑暗之中,舒释抚摸着他和向逺的合影,喃喃自语:“向逺,我应该尝试这个建议吗?”
那天舒释抱着向逺的照片在沙发中睡着,醒来时发现眼角满是泪水。他不记得梦中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向逺看着他在微笑,亲吻他的脸颊,然后走远......
第二天醒来已经到了中午。舒释给欧阳渺回电,电话里欧阳渺说,爱情常会让人冲昏头脑,甚至令人失去理智。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把话说的如此透彻,如果唐突了,让舒释不要介意,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了彼此的关系。
欧阳渺觉得,舒释没有直接拒绝她,或许是真的没有准备好。毕竟他只是一个刚刚从高考前线卸甲归来的18岁男孩,面对女孩子突如其来的表白有些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那天晚上,公交车从武大的校门前飞驰而过。欧阳渺想起初到武汉时的晚上,阿姨带着她们在东湖畔散步。那时她便想,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可以遇见一个她爱的人,和他携手走在这条小路上。
所以,她遇见了舒释。想到舒释,欧阳渺的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舒释说,或许也是因为欧阳渺的电话,他最终决定交往一下试试。或许他对爱情,对女生,并没有想象中的惶恐。
天已经暗下来了,路灯还没有亮起。舒释在黑暗中谨小慎微地问道:“妖梅,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肖桐还在吗?”
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下,舒释是否看到我在摇头。生活的残酷大概就在于此,活着的人比离开的人要痛苦,就算再不愿放手,最终都要放手。
我们离开树林时,路灯亮了。昏黄的灯火照亮了黑暗,也掩盖了内心的悲伤,只留下一地烟头在树林的长椅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