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原又败了一次,这一次,太子恨得决绝。
贺连山那个商人子弟,还在谄媚于上,讨好佞宠的同时劝他!
说,“太傅恼了太子,但是太子非是无情义之人,只要太傅愿意转寰,善待姑娘,太子也会……”
他自然一个白眼给了而已。
娇栀这般,留下也是心不甘的。
既是不甘,就更存图谋……
祁原心忧,思绪又乱,对太子的失望叠加到了无视这失望的程度。
他只想及早地纠正娇栀这个出现在太子命途里的错误,但愈发用力,愈发得不偿失。
他想抓紧,却只能见太子越来越远,与妖女沉迷越来越深……
现下都到了,与太子离心的地步了么?
他略自嘲,笑了笑。
所谓人心,命途,就像有不可捉摸的鬼神在暗中作弄,半点不由人。
这次之后,太子会更舍不得娇栀。
也会冷遇他了吧。
那刑场逼视的目光,除了怒火,也有深深的失望。
是,太子圣洇流也对他失望!
祁原怒气盈肺腑,却是发不得。
无能为力了。
......
娇栀活着回来,除了侍女少了一个,别的都如常。
而且这个侍女也极快地被填上了。
还是一样的名字,司她的职责,叫“司衣”。
不过似乎圣洇流将馥姝之外的人都换了,但还是从前人的样子,戴着人皮面具。
变得比之前人顺从多了,她很满意。
至于什么吴妃,什么卫国私奴,都因为猫鬼之罪极刑处死了……
吴侯么?也没了。
这个人没了他夫人,好似也不能生活,反正也是死得快,无声息一样。
在乱世里,他在圣营的这几日,本就是偷的,本就是亡国代价换的苟存。
太子醒来,娇栀自然能活得惬意安然,更是更甚从前。
她享受其间,但又时有担忧,圣洇流到底什么意思?
难道是麻痹她,好叫她露馅自投死路?
她觉得不像,但要是将这一切,将这如今的不问归于对她的喜欢,甚至是爱……她更不敢认。
这么想的人就输了,而她不能败。
“姑娘。”
馥姝见娇栀发呆,出声提醒,“您的新衣裳取来了。”
娇栀回过神,没什么兴致。
“搁下吧,晚间沐浴后再试。”
馥姝犹豫,还是问道:“姑娘,殿下爱宠愈深,您还有什么忧愁的?”
娇栀叹气,“你不知道农家养的猪么?再宰杀之前,总让它过一天好日子。”
“你是小野猪,还比起家猪了?”便听一声轻笑,是无奈又轻恼。
圣洇流从前帐过来,馥姝低头退下。
“小野猪?”他逗娇栀,把人抱在膝上,“孤可不敢这么对你。”
娇栀瞪他,你是猪!
又引得圣洇流笑,总觉幸福。
“不看看你的新衣裳?”圣洇流诱惑她,“是正时兴的款式呢。”
不提还好一提就气,娇栀转过头,抓着圣洇流襟口,“什么时兴款式,那就是栀服!”
圣洇流还是笑,又觉不该,板脸道:“还敢抓起太子的襟口了?”
“哼。”娇栀还是怯意上来,松手之后又忙给他抚平,再偏过头去。
装作没发生。
圣洇流觉得这样日子怎么也过不够,太美好,如梦一般。
他怀抱娇栀,就像维护自己的一个天地。
他不让任何人夺走,更不让任何人伤害。
娇栀什么身份,不重要了。
她就是娇栀。
“殿下,陆夫子来了。”
圣洇流正抱得惬意安宁,又来一宗公事扫兴。
娇栀也不满,她非要误圣洇流的事!
“不许去,殿下陪我。”她腻在他怀里,一副谁来拉都不走的样子。
圣洇流自然觉好,当然应她,只道:“让陆儒在帐外侯见。”
娇栀腻了一会,就真的腻了。
自己爬起来对着圣洇流,又问,“陆夫子是谁?”
“也是夫子那样的?那我不要他进来。”
这样的孩子气,这样不掩饰的好恶。
圣洇流对她有补偿意味,毕竟她差一点就死在祁原手上。
便如实话来,从头说起:“陆儒与夫子,是圣国并列的两位大儒。”
“不论圣国,在天下也只这二位能担如此名号了。”
“那是那是!”
贺连山第一次见传闻中的另一位大儒,很是拘谨。
但此人形容亲切,笑颜和蔼,比祁原不知亲和了多少倍!也就引得他慢慢说起了恭维话。
而陆失其也是尽皆笑纳,不觉谄媚市侩。
贺连山觉得陆儒比祁原好多了……
真正有才学的人,往往谦虚亲切,就比如眼前这位…
“太傅…”贺连山眼前又来一位大儒,他顿觉头大。
这,好像传闻中…两人极度不和啊。
“太子呢?”祁原脸色果然不好看。
贺连山道:“…就在帐中。”
“前帐?”祁原拧眉。
“…后帐。”贺连山恨不得自己没来,谁叫陆失其名声在外,不见一见总觉得亏了……
而祁原这回却并未斥责,反而担忧似的,“殿下劳累于军务尚在歇息。你们就不该搅扰他。”
他淡淡瞥一眼陆失其,“这等闲人,就不要领到主帅帐边。”
贺连山:“……”他果然不该来。
难道他就要看到天下两大名儒对骂吗?
是不是该拿笔记下来,就成一篇《陆祁对辩》?
他犹豫着要不要拿笔,又想着,要是骂架还不够,他们打起来了怎么办?
那街市书肆都该传,“两大儒生西征军前大打出手”“祁生将陆儒打倒在地然后自己挨了两脚”?
那可就不风雅了。
“原来是祁夫子。”陆失其极有修养地问礼,祁原不回。
陆失其笑,“远远的过来就闻见嗟怨之意,还在想,这军营之中,哪家的小姐失梦呢…”
骂人不见脏字啊。
贺连山见这情景觉不能错过,又怕看了没命到处说。
这该是多精彩的一场文人口水仗?
祁原冷笑,“小姐?那是元国的称谓,你已经是元国宣帝的座上宾,又到这儿做什么?”
“陆某生在圣国,家在圣国,回来看看,何妨?”
陆失其一点愧色都无。
“颖州陆氏已经将你除名。”祁原半点不饶。
陆失其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他哀声叹气耍赖起来,“家都没了,还不让我回国看看?祁夫子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又对贺连山道,“年轻人,没少受着老头子气吧?”
又拍他肩,“想开些,祁夫子对同辈都无一点尊敬相惺,哪里还有心爱护小辈…这古板肃严做派,是一辈子没有救的!”
贺连山:“……”
这位大儒与他想的不太一样…这一把年纪,还撒泼打滚?
“把这疯子带出圣营!”祁原烦了。
陆失其明明有过人之才,胸怀韬略,却不肯正正经经地展示人前,不肯做出个体统样子,实在是丢他们儒生的脸!
也实在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根本没将他视作真正对手!
“太子请陆儒与军师暂叙。”
帐里来人传话。
陆失其听罢看祁原脸色铁青,立马得意笑道,“太傅大人失宠了?是谁这么大的本事啊?”
“军师您不能进!”守卫拦住祁原。
祁原竭力遏制怒气,问,“太子…”
“殿下刚醒,精神不济…所以”
陆失其哈哈大笑,指他,“这就是你当时争着要教的太子?真是好太子,好孩子,都会附和你了,哈哈哈哈…”
祁原浑身都在颤,当日今上为太子择师……
这家伙却擅自跑到夏湖酣卧,自己丢掉这机会!
害得他明明是皇帝亲自托付的太子师,却被人言成是捡了陆儒不要的便宜!
这回太子又这样…定是那个妖女吹的枕头风!
祁原恼恨又悲凉,就因为一个娇栀,就连他也可以作弄了么?
陆失其还在眼前跳梁,还敢讥讽他……
祁原回身,拽起陆失其就向自己营帐去。
“还说我疯子,你才是疯子,成什么样子!”陆失其还能指责别人“什么样子?”了。
“军师…”贺连山见这阵势不由嗫嚅,还是让他们自行解决私仇吧。
“你们!你们圣营好生无礼,连夫子大儒都敢欺侮!”
“祁原,松手!松手啊你!你手劲怎么这么大了?”
贺连山瞠目,看这方向,太傅是依照太子之令带陆儒去“叙话”了。
可殿下怎么下这样的令?
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两人交恶…
“姑娘!”
娇栀从帐里出来,对贺连山声明,“我要出去玩,这是殿下答应的!”
又对里面喊,“殿下你告诉他,我可是得了谕令的。”
里面的圣洇流:“……”
他只得咳了咳,道:“早些回来。”
娇栀不理他,对贺连山道,“你看,殿下答应了。”
就扯着馥姝,把她从帐中扯出来,便光明正大地走了。
也是祁原一个方向。
贺连山头更大了。
殿下纵容得更厉害了…都放着姑娘去欺凌太傅?
他不敢想,摇摇头作罢。
“姑娘,您出来就出来,怎么还非不让殿下跟着…”
馥姝抱怨,她可没忘娇栀让自己去给柳恪送东西,这就是个细作啊……
但她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她也是共犯了。
“我要看看这是怎样的大儒,我瞧着祁原不是儒生,却没见过陆失其呢。”
娇栀只是觉新奇,“殿下说他在元国很受元宣帝赏识,宣帝还在宫中为他设了讲席的…但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十几年都没回来了。”
元国宣帝是文明太后抚育长大,自小孺慕汉家,崇汉礼汉仪,更喜书画和儒释道经典……待天下文人甚厚,也难怪陆失其一直留在元国。
“陆失其虽在元国,但也只与元宣帝论礼仪说文学,就算是言及政事,也并未损害圣国之利益。”
“否则,圣国的国土,他一寸也休想踏!”
圣洇流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有说陆失其识相的意思。
可是身在异国,又不谋求官职富贵,只与帝王清谈文学与道释经典?
这值他离国去乡十几年?
就只为了和元宣帝聊天?
娇栀费解,又想到圣洇流说,陆失其主要闻名于著书……他著的书都在元国发行么?
怎么她没怎么听说…
“姑娘!”馥姝噤声,娇栀已经跑到军师帐外了。
娇栀还向她招手,让她别过去。
馥姝:“……”
“你的小太子而今对你也不怎么样嘛。”陆失其说得调侃,“有了媳妇忘了师父吧。”
祁原白眼,而后却也无言。
陆失其暗暗惊讶,道:“圣营是来了什么人?”
祁原警觉,看他,“你看出什么了?”
陆失其摇头,“没有,什么也没有。”
祁原不信,逼问道,“你在元国宫里待了十几年,著书编书,见得自然比老夫多。”
“你又不守儒道,混淆三教,自然也更能看出妖异之处。”
“你快说!快把你所见所感的都告诉老夫!”
陆失其道,“别的妖异都是不知,但你,是真的魔怔了。”
他又好奇,“这到底是谁?将你气成这样的乱言乱语样子。”
祁原一想到娇栀头就疼,后退几步转身坐了,不想言语。
陆失其踱步过去,悄声道:“我虽是钻研过道释…但卜宗掌控天下术法,我窥不得其中。”
“但是来圣营的路上,遇见两个观气士,他们说,看见这里祥光大盛,是有帝王云气悬在这方。”
祁原皱眉。
“但是他们说云气,不像只是一片。”
祁原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只能坐下去。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