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惊呆了，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皇帝金口玉言，什么时候见过皇帝说出的话，可以收回去的？所以，自己要么依皇帝的意思，害死陈皇后，自己来做皇后；要么，决不害人，自己了断！可是她怎么自行了断啊？她才十七岁啊，她还不想死啊！
于是皇帝开始在她耳边细细说明，皇后正在病中，用药很正常，不用毒药，只要将那药君臣颠倒一下就可以了。他会阻止皇后娘家的人进宫来的，以免被他们发现破绽，他也会将太医都打发了的，不会让他们有迹可寻的。
“朕讨厌那个恶妇，又怎么会喜欢她为朕选立的皇后呢？而你却是朕自己喜欢的，只要你帮朕除了皇后，朕与你，便是患难夫妻，今生今世，永不相弃！”
她被他的誓言迷惑了，她也被皇后的尊荣迷惑了，她接受了他的建议，来到陈皇后身边伺候她。只说是向她赔罪，以求她能饶恕自己。所有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一直到皇后重新腹痛，下身出血不止。
她无法忘记陈皇后连临终都见不到家人的悲痛，她也无法忘记陈皇后握着女儿的手时，那依依不舍的悲伤，她更忘不了陈皇后最后瞟向她的那意味深长的一暼。
只是她至今也不明白，陈皇后是不是明白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也许她已经不想明白了，她只是急于摆脱而已，摆脱这个对于所有女人来说都是恶梦的皇宫！
说到这里，张废后苦笑了：“我被册封皇后以后，宫中多少人迷惑不解，以为我有狐媚之术，迷惑了皇上，所以才能得如此殊荣。哈哈……狐媚！钱嬷嬷，这回你知道了吧？我为何不要皇帝封赏我的家人，又为何只能对皇帝百依百顺，那是因为我和皇上是‘患难夫妻’啊！”说到“患难夫妻”四个字，张废后先是咬牙切齿，接着却放声笑了。
清妧还没有回过神来，钱贵女已经痛心地为张废后拭擦着眼泪，安慰道：“娘娘，这不是你的错啊，从来圣意难违，君命不可抗啊！何况先皇后当时也已是病体支离，就算没有娘娘，她也一样……”
皇帝的那性子，是能让人顶撞的么？陈皇后以为少年夫妻情深意重，岂不知皇帝早就因为她和张太后婆媳相得而心生不快了。只是可怜了张废后，就这样夹在帝后之间，进退维谷，身不由己，还要担着残害先皇后的天大罪孽，日夜难安。
钱贵女哽咽了，突然看见清妧呆滞的样子，更是心疼，忙轻轻摇着她安慰道：“公主，娘娘为了这件事情，日日不安，夜夜祈祷，乞求先皇后的在天之灵能够谅解。这么些年来，她对你也是关爱有加的，公主啊，纵有天大的怨愤，你就看在娘娘她也是真心疼你的份上，就不要再记恨于她了！”
“我对小公主好，那是因为我愧疚。当初该死的那人就该是我，我孓然一人，死不足惜，为何要贪生怕死，牵累了别人？”张废后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更清晰的，是她脸上诡异的笑容，在清冷的月色中，如鬼魅一般，难辨真假。仿佛有一股刻骨的阴冷从肺腑间升起，瞬间弥漫了清妧的全身。
就在此时，迎香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看着张废后惊慌地说道：“娘娘，宫外……宫外有鬼，有鬼啊！”
钱贵女吓了一跳，忙将清妧揽在了怀里，紧紧抱住她。张废后并不在意，不屑一笑：“鬼？鬼有什么好怕的，这世间，可怕的应该是人，而最可怕的，便是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人！我连他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以怕的？”
钱贵女却回过了神来，不管鸾宫外面是人是鬼，都不能让他们看见小公主在这里。因此她连忙说道：“娘娘，您好自保重吧，奴婢要带小公主回去了。您如今能离开这里，就是天大的好事，该好好珍惜才是，不要想太多了。等奴婢得了机会，再带着小公主去长宁宫看您罢！”说着，紧紧攥着清妧的手，便要往外走。
张废后凄凉地笑了：“嬷嬷今天能带小公主来看我，我已是知足了。你看我这个样子，就算离开了这里，怕也是时日无多了。嬷嬷只要能照顾好公主，替我赎了这天大的罪孽，我对嬷嬷就是感激不尽了！”说着，轻轻抚摸着清妧的长发，潸然泪下，“外人看着，只说是金枝玉叶，谁知道在这宫里，却是无人疼爱啊！”
钱贵女也几乎要落下泪来，揽着清妧，含泪告别，朝宫门外走去。身后传来了张废后哀切的声音：“小公主，你可千万要小心啊！嬷嬷，替小公主看着点，给她找个好人家，不要让皇上把她也给害了！小公主，你要记住，你的父皇，他不是人，是恶魔啊！……”
清妧突然挣开了钱贵女的手，面对张废后，双膝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然后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母后，妧儿一定会好好的，等我嫁了人，我就想办法来看您！”
张废后一愣，随即含泪狂笑了起来。疯狂的的笑声象利爪撕破了夜幕的安宁，又好象惊雷唤醒了迷失的冤魂，正殿前旋起了阵阵冷风，卷着漫天的雪花，呜咽着，悲鸣着，在殿门口徘徊，不肯离去。
钱贵女泪眼模糊，却不得不拼命拉着清妧，要把她带离这个充满这危险和恐怖的地方。可是，就在她们快要走出鸾宫的时候，突然听见黑暗中传来了嘈杂而零乱的脚步声，接着就看见一排气死风灯，秩序严谨地摇摆着朝鸾宫方向而去。足踏青板的声音，袍摆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听着是那么地渗人。
钱贵女顿时慌了神，拉着清妧的手，迅速隐入回廊边门的屋檐下，紧贴着大门，连大气也不敢出。一直到那一排灯光，变成萤火虫一样的点点火光，她们才从暗处走出来。看看远去的人们，钱贵女略加思索，拉了拉清妧说道：“我们从后面过去！”
清妧没有动，看着远去的灯火静静地站着。淡淡的月光下，只看见她的脸上泪光点点，让钱贵女怎么也不忍心再去拉她了。
就在钱贵女手足无措的时候，她突然看见一个身影从鸾宫宫墙的阴影里慢慢走了出来，然后站在了那里，看着远去的那一群人，一动不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鸾宫里一片黑暗，刚才那一丝生气，好像也已经被清妧她们带走了。迎香抖抖索索地站在那里，见钱贵女她们走了，才战战兢兢地说道：“娘娘，刚才奴婢看见宫门外有个黑影一闪，似乎是一个小公公的模样。”
这鸾宫可不是什么藏金堆银的地方，就算那些小太监、小宫女们不懂事，想要找些家什出去换东西吃，也不用找到这里来吧？
张朝颜看着迎香，叹了口气：“都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你还怕有鬼啊？就算是鬼，那也是熟鬼，不会把我们怎样的，进去睡了吧，今天你都找了一天的东西了，还不累么？”说着，站起身来，打算进里间去休息了。
就在这个时候，却听见殿门口传来小心翼翼的叩门声，然后是一个男子低低的呼声：“迎香姐姐，娘娘睡下了没有？烦请开一下门，小子有事相求！”迎香愣了一下，难道这个声音就是刚才看见的那个黑影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