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立在二零零零年春天并不平静,新世纪既给予他欣慰也带给他带来了悲痛。
欣慰的是徐艳丽在何松的竭力提名下不费吹灰之力顺顺利利当上了文教委的副主任。
悲痛的是郑世喜一时心梗,送到医院没能救下来。
出殡仪式隆隆重重,收到的礼金自不必说,仅花圈就收到一百多个。
既有县委领导的也有单位的还有个人的。
桦富联营煤矿和邱上焦炭厂除记一万元的礼金外,一切殡事期间的吃喝用度和人力都给予了大力支持。
冯清水、武学兵、吴成德、杨永智、岩格等同学好友都一直参与办理始终,就连刘有才、田广荣、郑新平、吕鑫等人也都抽空前来帮助筹办。
出殡之时不说吹鼓手洋鼓洋号吹得多么卖力,只是一路鞭炮为郑世喜的阴魂开道送行就不间断地燃放了将近二个小时,郑小立夫妇悲声不绝,涕泪交洒,众人皆赞子女孝顺。
要说郑小立悲痛欲绝也不为过,他的父亲给予他的是一般父亲力所不及的。
坚实的财富基础,丰厚的社会资源,特别是官场上身教言传的为政之道。
这些都是一般家庭所不具备的。
回头瞧瞧郑小立所走过的路就不难发现郑世喜的影响。
郑小立的当兵,退伍后的就业,再到一帆风顺的从政。
就连吴连喜能心甘情愿亲自出面为郑小立游说,哪一件事能离开郑世喜的身影?
就说徐艳丽又是何等心高之女,如果没有郑小立声名显赫的父亲,没有铁打铜铸的家业,又岂能赢得她不甘于平庸的芳心?
她扶着灵柩痛哭流涕显得更加惹人注目。
知道的称赞贤惠孝道,言小立找了个好媳妇。
不知道的都以为郑世喜还有这么一个小棉袄女儿。
那凄凄切切、哽哽咽咽的悲泣声让围观看热闹的人都禁不住伤情下泪。
郑世喜膝下只有郑小立一子,可谓孤门小户。
郑世喜在世时犹虑百年后一子着孝,孤单凄零其状堪惨。
他哪里想到身后事如此隆重体面,一行白衣孝子不下百来十个,举目远眺白装素裹银蛇一条。
冯清河和冯清水也在其中。
在孝子的队伍中,他们与郑世喜的这层亲戚关系都还是属于近亲的。
比他们的关系远了好几层的都有。
不用说郑小立都不认识,别人给他介绍的时候他都翻不清这些远的一竿子都桶不着的亲戚该如何称呼,辈分又该如何排序,更有好多人都还是亲戚的亲戚。
来的都是客,穿白衣、戴孝帽、着黑纱的都是孝子。
真是浩浩荡荡好不气派,白白素素哀气冲天!
无论子女多么孝道,无论场面多么壮观,无论气势多么恢宏,无论在世人的眼中有多么人气不凡。
去的终归要去,来的毕竟要来,一堆荒冢给所有的富贵显赫贫穷凄苦画上了残忍的句号。
任你是宰相皇丞,任你是生来叱咤风云八面玲珑,任你是拥有千倾地万种情。
大限到,无更他人说,无更延喘分秒钟。
郑小立在失去父亲失去靠山的日子倍感失落和悲痛,但生活还要继续,书记的工作一大堆等着尚需去办。
武高飞在拆迁办的工作并没有因为大家公认是一份闲差而混日头。
他起草了两份县城建设部分试点方案,一个就是对城北一处关公庙旅游愿景方案和冯阳县第一中学场地扩展规划方案。
前者是建议拆除庙前木器旧加工厂的破旧砖瓦建筑和少量居民住破瓦房,扩展庙前饮马池,练武场,点兵台等场地,打造冯阳旅游景点名片。
刚开始在县里上会研究的时候,遭到了县里一些保守派的反对,没有通过。
他们反对的理由还不仅仅是因为那一片住着旧木器厂的三十户人家。
在这三十户人家中有其中一户是抗美援朝的二级英雄,而且在解放战争中还亲自给一位中央领导牵过马,当过警卫。
新中国成立后,那位中央领导来省里调研的时候,还特意在省领导和市领导的陪同下专门来看望过他。
这个人不同意搬出去就不能动工拆建,任你是县里统一规划,任你是有什么美好计划,都不能付诸实施。
一旦把状告进中央,别说县委领导要挨败兴,就连市里领导也怕吃不了兜着走。
一说要牵扯到政途影响到乌纱帽,还有哪个领导不自量力地冒这飞蛾扑火的风险呢?
于是,不说不弄,只说暂且搁搁。
先把第二项提到会上进行研究。
面对当前第一中学教学硬件设施老化,附属实施薄弱,体育场地狭窄的实际状况。
当拆迁办的拆迁规划一放到书记县长的办公案前就引起了两位领导的高度重视。
为了下一代,为了冯阳教学育才的长远教育战略,这一份拆迁、新建教学基础的计划被毫不犹豫地拿到了大会上进行听证,结果全票通过。
在县一中的周边都是一些老教师的宿舍和紧挨着的艺校家属宿舍。
现在的艺校已经解散,就留下一片空房子和空场地,极有利于这次的拆迁计划。
再加上这些人都是知识分子和县里的艺人,思想比较开通,做起来工作难度不会太大,甚至有些教师和艺人还极力拥护县里为教育事业的长久打算。
在事前先做的外部调查基础上更增加了武高飞他们对冯阳县的第一批拆迁的信心和期望。
因为这是冯阳县的第一批拆迁,它不仅仅涉及到拆旧建新的规划,更主要的是用这个特别大的案例来让全县众所属目,这一炮要打就要坚决打响,不能打成闷炮。
既要有第一中学建设后的亮眼工程,又要有对这些无怨无悔知识分子有一个舒适的回迁方案和生活娱乐配套实施,从而为将来的第二批、第三批拆迁建设做出标本式的好榜样。
方案通过后,立即授权给拆迁办着手对现有居住旧房的赔偿和回迁安置核算。
县里的态度很明确,一定要做到使拆迁户得到十分满意,决不能亏待了大家。
在工作中要求建设局全面配合,抽人给人抽物给物,一旦前期安置工作到位,就由建设局具体操作拆除事宜。
不甘寂寞的武高飞组织现有人员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工作。
由于电脑和操作人员不足,城市建设局给他们临时派过来五个人和三台电脑予以支持。
再说武荷香,自从同学联谊会以后一种想法就在心里开始生根发芽,一种急迫地走出去的想法使她蠢蠢欲动。
通过以前对家电买卖的了解和熟悉,和吴成德提出想再操旧业开个门市,正好县社大门两边的上下两层几十间小楼正在做最后转让,县社机关的人员都有承让权。
再说县社大门面临冯阳县最中心地带的商业街,做生意具备了优越的地理条件,如果买两间一层的门面就是闭着眼都能挣了钱。
她的要求,吴成德虽没有直接拒绝和否定,但也没有答应。
原因是这片黄金地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把眼瞅得滴血,可以说是吴成德为此头疼的一件事。
改革必须继续进行,阻力和风险也必须面对,只有三十间楼房,但从县社的工资表上看,这几年待在县社养尊处优的人员老老少少,不下七八十号人。
他也曾想过一种买断方案,两个人拼一间房,有的能组合起来,但有的根本不愿意和别人组合。
再说还有上下楼层的分配,做门市当然谁也愿意在下层。
他还想到过一种方案,那就是竞价拍卖。
这样的话肯定做起来利落,但毕竟苦了那些多年来任劳任怨,家庭情况不好的本分人。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有势有钱的人买走。
且不说国家对职工如何平等对待的原则,只是他自己都过不了良心这道坎。
多少年来单位有着这么一部分人群,几乎是守纪律做工作勤勤恳恳,最后下来再两手空空,无依无靠无着无落,让他这个做领导的于心不忍。
武荷香说得没有错,吴成德也是县供销社的一员,没有道理不让他买一间房子。
她做的也没有错,提的建议并不出格,她有资格有情由提出这个很平常也很普通的要求。
但他没敢答应她。
因为第一,买断的方案还很不成熟。
第二,如果首先把自己介身其中会更加激化焦点,激化关系,激化矛盾,给深水区的改革带来不可想象的阻力和导致不可预见的逆向效应。
吴成德没有当面拒绝毕竟还是让武荷香产生了不愿轻易放弃的希望。
在别的女人说来也就是想想,期待盼望而已,但对武荷香说来却不会闭门以待。
她知道在这最后的关头,吴成德一定会站到县社供销社主任的角度上放弃掉一个职工的正常权利。
如果一味只在家中待着静候佳音,结果肯定会事与愿违。
陈占辅又把一套方案拿到了县社主任会上。
这次县社门面房的买断和改制主要指定的承办负责人就是陈占辅。
原来吴成德是准备指定董知山来直接操办,董知山相对于其他副主任来说做事考虑比较周全稳妥,没想到董知山以手头事多为由极力回避此事。
吴成德考虑他一个是避忌他儿子在县社,这次也想买下两间,怕惹嫌。
第二,确实最近比较忙,县里那边常常组织学习三讲,还要搞许多形象工程。
准备接受县里验收的本本册册的不下几百个,一色的封皮看上去非常整齐齐全。
陈占辅很乐意承办这次买断,这次直接涉及到县社机关职工的切身利益,说白了他也考虑他自己的利益。
不管怎说总得有这样一个领导来承办,吴成德作为一个正主任,不可能事事都直接操办。
前两次的方案拿上来就被大家否定了。
第一次是首先照顾到了职位职级。这肯定不行,改革不能成了照顾领导的平台。
第二次是竞价买断,这也不行,这样就遂了有钱人的愿,经济条件好的人的愿,而会把普通职工拒之门外。
这次他拿出了一个折中方案,首先做出买断底价,然后再把职位职级,工龄,社龄都折成点数,冲抵买断底价。
举个例子,比方说底价是一百元,那么职级职位的点数是五点,工龄多少年是三点,社龄多少年是二点共十点。
每个点数再定出一个价格,比方说一点是二元,那么十点就是二十元,你在这次的买价只需八十元,以此类推。
这样做既亏不了多年一直处在领导工作岗位上的人,即使是股长也会带到相应的点数。
也亏不了哪些多年为供销社献出大半辈生命的职工,因为这些门面房是供销社的资产,所以按社龄带给相应的点数报酬也有几分道理。
这样一来,让人似乎觉得还基本能照顾到大多数职工利益。
可问题是这个基数如何确定?
如果定的低的话,有的人点数高,带下来几乎不用出太多的钱就可以得到。
有些人可能就要出全价,比方说那些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
吴成德也曾向几位副主任征求过意见,是不是主任们都放弃在这次的买断,没想到没有一个人同意。
特别是陈占辅,更是反应激烈。
董知山和李副主任也各有打算,谁能不为自个的切身利益着想?
在别无他策的情况下,吴成德勉强同意了这套折中的方案,毕竟还要照顾为供销社奉献多的人,刚上班的年轻人毕竟奉献少。
不过吴成德首先表态他自己放弃这次的买断,人多店面少,总觉得自己再去凑这个热闹有失主任体面。
因为点数要在底价的基数上进行核减,所以底价只有定高才符合情况需要。
陈占辅拿出的方案是每间房十八万,每点三千元。
大家给董知山算了一下有二十二点,在主任们中是最高的,带下来就是六万六千元,买一间商店只需十一万四千元。
吴成德虽然职位职级比董知山高,但工龄和社龄都低,算下来还不足十三点。
他们又挑了一个将要退休的老职工算了一下,结果算下十八点,他的点数少在了职级职位上。
吴成德似乎觉得仍有不妥之处,想把职位职级的点数降低,遭到了所有副主任的反对,毕竟他们能熬到现在也不容易,而且平时的工作担负的重又担负的多。
最后只能定下来暂且按此方案公布与众,听听群众的反映再做调整。
一个星期过去后没有一点动静,那就开始以此付诸执行。
原来以为这样下来供销社的三分之一的年轻人就会自动放弃,老人照顾的优势大,买断的可能性也高。
没想到的是结果下来正好相反,争着踊跃买断的恰恰是那些年轻人,有的人甚至还愿意出高于底价的价款竞买。
这时候,以吴成德为首的县社主任们才发现他们犯了一个严重的制定方案的错误,那就是忽略了年轻人对事业的热情,以及他们身后的力量。
事到如今,规定已经公布,改制组不能朝令夕改,只有按这个方案来进行。
如此一来,几乎所有的职工都有参与意向,狼多肉少,如何分配又放在了改制组的面前。
在表面上看来改制如火如荼,其实却进入了白日化状态。
就像一个负重的人在趟河,走到了河中间,返回重来是不可能的,既已失去了把握事情的契机,就只能让事情朝着河的对岸游走。
放在他们面前的就是,要淘汰一部分人就必须抬高底价。
陈占辅提出想把点数对应钱数的价值提高,被吴成德果断否定。
现在已经进入了高度敏感的时候,如果改制组再去改动原有规定,做出有利于职位高的变动,势必会引起群众极大的反感,使改制自缚手脚。
吴成德只有下狠心干脆走竞买的道路,有愿意多出钱的就成,但有一点严格限制,那就是每人只限一间,多投无效。出天价也不能向一个职工卖两间。
制度一出,所有人仍然报名竞价。
他们把一楼二楼的所有房子编了号码,开始一间一间竞卖,下面的一层最高价达到了二十四万。
陈主任元以为凭着他的点数算了算能少出五万,这样下来十三万就可夺得一间。
没想到他在与别人竞标的时候,这个优势并不明显。
他觉得十五万就已经不少了,可有人还愿意出二十一万、二十二万,最终还是没给儿子弄下一间。
董知山是以他的身份为他外甥竞标。
他妹妹和妹夫都是教员,家中就这一个孩子,经济条件还行,总算到后来弄成一间,还是在二楼。
二楼的标底是十一万二千元,以十四万二千元竞得,除去董知山的点数,还要出八万多元。
这次让他们失算的是,原来以为有优势的老职工和股长们几乎都名落孙山,纵观一层,几乎都是三十岁以下的职工,一水青色!
使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小后生。
他才刚刚娶了媳妇,父母都是农名,他每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一千元,又没有点数可顶。
这次竟然以二十四万竞得一层中间一间。
更使吴成德惊讶的是小后生原来是受人之托!
托他的人还不是别人,而是武荷香!
吴成德又何其不知以他自己参与竞买会最少少三万元钱?他又何其不知道如果他要竞买,说不定所有的人都不会与他竞争?
不管价高价低已经买下,关键是他已经郑重向所有人表明了这次不参加竞让的诺言,怎么能再以一个本来无心竞买的年轻人的职工身份来暗中操作呢?
武荷香许多天来好不容易物色下这个小年轻人,好不容易弄到手一间,一听吴成德说不能要,就着急。
她以为吴成德是觉得竞拍价高了,就像吴成德保证二年之内肯定能把本钱拿回来。
这样的话,不显山不露水,悄悄地既能维护吴成德的尊严还可以成就她自己的心思。
在吴成德看来却不然。
买下来不久武荷香就会进店开张,这种事情怎能会在默默中进行?再说,那个小年轻人又怎能替她保住这个秘密?
其他人不说,让几位副主任知道了会怎么看?
特别是陈占辅,因为这次没弄成一间还在那里沮丧着生闷气,要再听说吴成德托人弄下一间,还能不生事?
再说一个县社主任以一个旁不相干的人高价竞得一间中心门店,正面想的人认为是为了给老婆找个职业,出价和职工一视同仁,并且还主动放弃了点数的优惠。
负面想的人倒怀疑这竞价背后是不是还有随意浮动价格的猫腻?
一个县供销的主任怎么出钱这样大方,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来路?原来一开始表明不参与竞买只不过是故弄玄虚的假象,是骗人的。
这样一来,吴成德的信誉又何在,他的尊严制度的尊严又何在?
吴成德持坚决反对的意见,第一次对武荷香的做法做出不容商量的否定。
武荷香看惯了吴成德的顺从,一时适应不了他这种固执己见的态度。
懊恼了两天,不知是上天的启示还是心窍的开眼,突然之间悟到吴成德的话不无道理,以后想出去的机会一定还会有,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颗老树上吊死?
她的心一顺,立即把同意的意思传达给了吴成德。
但问题是已经买成,二十四万能转给谁?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和吴成德一说。
没想到吴成德嬉笑颜开:“只要你想通就行,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武荷香一脸懵懂。
吴成德又接着轻描淡写地:“你不要,不缺人要。不就是损失一千元的报名费吗?”
武荷香一听才如释重负,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恨自己当初不听吴成德的话,平白无故搭了一千元钱。
吴成德第二天就把小后生退出来的店面和另一位职工退出来的一间店面以告示的形式张贴出来。
大家正在合计如何下手买的时候,不料陈占辅走过来对着正在看告示的人们说:“都回去吧,这两间房已经有人买下了。大家都别看了,该干啥干啥!”
他是改制组组长,大家没有不信的。
后来,大家才知道是他儿子一起买了两间,再后来凭着他的职权又把二层的一间和别人调换了一下,上下两间房调到了一起。
吴成德后来知道了这件事,看看上下都没有人因为此事来反映的,为了息事宁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就了陈占辅的一桩心思。
一场久持不下深感棘手的县社商业二楼的改制缓缓落下了帷幕。
许多人为此失落,许多人为此彷徨,许多人为此得意,许多人有为此踌躇,但最畅快的莫过于陈占辅,不愧为改制小组组长,这次总算改了一次如愿以偿的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