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在白斯寒缺席的大殿内,一纸宣示昭告族群,少主不再只是少主,凡云牙山妖怪必须无条件信任他,遵从他,若非大事亦可不必再通过旧主。
此举也是有些老前辈反对的,白斯寒虽说胆识兼备,但说来还是太过年轻,经验甚少,唯恐年少气盛会误了大事。
“那便要靠你们这些老家伙扶持了,当初那老头子擅自出山,我不也是如此熬过来的吗?”
白郡司口中的老头子便是上一代的首领,十足的老顽童,一言不说就销声匿迹,把整个云牙山族全扔给儿子。
一匿便是几百年,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见当家如此坚决,大伙也就不再反对,白斯寒予他们眼里算是伶俐之人,是可造之材,只是没有想到白郡司会如此早早就把权利交给他。
说不担心也是假的,白郡司是在最糟糕的节骨眼把家族交给了他。
金隐城和蓬莱岛,再加一个万花瑶台,如今都已经和云牙山扯上关系,并且没有一是省油的灯。
眼下又碰上白沐雪的问题,许是早已令他身心俱疲了。
白郡司摇摇头,不再纠结自己的决断是否正确。
他递过茶盏,微微勾唇饮了一口:“以后若非大事,你自行解决即可,便是你要将云牙山的规矩改了也随你,但只有一点……”
“不可迫害人族?”
“对。”
白斯寒淡淡出声,问了从小就想问的一个疑惑:“为什么?我们是妖,为何要护着人族?”
“这得问你爷爷去,从他那辈定下的规矩。”
面前的茶水滴水未饮,白斯寒起了身,刚想离开,屋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他顺手打开。屋外的人身形一抖,看到他后先是一愣,再而便是洋溢喜笑的容颜。
“阿寒,你终于回来啦!”她歪头探了探爹爹的表情,心知这二人总算和解了,更是欢喜起来。
“找我什么事?”白郡司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便退开一旁,让了路给白沐雪。
白沐雪有些心虚地走近了爹爹,低着脑袋站在身畔,轻轻将手搭在他肩头,此举一出,父子二人便知这丫头又得提什么要求了。
果然见她微微摇晃了下他的肩,软糯糯道:“爹爹,我想出山一趟好吗……”
一听她又不安分,白郡司随即沉了脸,还没开口驳回,又被她揽住手臂,然后像只猫咪挂在他身上:“就去一天嘛,保证天黑之前就回来。”
“去干什么呀?见谁?”
“嗯……就……散散心嘛……”她越说越没了底气,门边的白斯寒已是心知肚明,不免无奈笑了。
白郡司起身将她撇下,语气是不容置疑地坚定:“我这么大的云牙山还不够你散心?不许去,乖乖在家呆着。”
说罢便背着手离开书房,不再搭理她。
都知白沐雪如今的情况,即便是平日里对她宠爱有加的爹爹和兄长,这回也默契地站了同一条战线,对她的软磨硬泡不予理睬,坚决将她锁在家中。
白斯寒拍拍她的头,笑问:“你有什么话要带,我替你带去就是了。”
“带什么……带谁啊……”
“装什么傻啊,我还能不知道你出山找谁去,快点,不然我出门了你想找人带话也没机会了。”
她看似不被这话所动摇,一点儿也不愿透露自己的想法,像是留了后手似的,也不纠缠,怼着白斯寒轻轻哼了一声,便径自离去了。
﹉
暖阳夏初似与万花瑶台无关,万里晴空却不见空气暖融下来,依是冷的很。
朱楼碧瓦因那日的战乱损坏些许,狸吾并不住在那,只是差人将其重塑,分毫不得与鬼舜当位时有一处相同之处。
梅花林间一片凄凉,春夏乃世间万物苏醒之季,可偏偏红梅却在此光景沉眠,株株枝干寂寥,皆在盼着暮岁年轮。
他捧着梅婆婆的骨灰站在空坟前,破了主从规矩而扮演着孝子身份,为其送行安葬,仅他一人。
主送从,他附拜,倾酒,与她阴阳相谈,望她了却心愿,一路行好。
侧方处是父亲的坟,墓碑前一排头颅千疮百孔,不知被多少雀鸟啄食过了,他看着既解恨又心酸,想他父亲定是待这群叛徒过于信任,才被其叛变杀害的吧。
每每念及至此,他都不由得攥紧拳,恨不得再将这些头颅踩个稀烂。
诸犍替他问出了不少当年参与叛变的族人,大到主岛管辖者,小到楼阁看护兵,才知万花瑶台原来早已其外金玉,其内败絮。
狸吾本性为善,多数情况是不忍对同族下杀手的,但他心知如此必遭背弃,一个不小心可能又将万花瑶台拱手相让,如此他也只能狠下心来。
看着墓碑前日益增多的头颅,狸吾嗤笑出声,他替父亲不值,替万花瑶台所有无辜生灵不值。
处理完梅婆婆的后事,他起身退到一边,本想与黄土下的父亲独处谈心片刻,却是驻足良久,只言不语,泄了一口气,还是转身离去。
他不敢与父亲交谈,自知如今所做的事父亲未必认同,父亲心善他心狠,面对父亲,狸吾还是有些心虚的。
狸吾在与父亲的理念背道而驰,与喜爱息事宁人的前辈们意见相悖,他在和整个万花瑶台斗争。
索性无人能奈他,虽有不服也只能忍气吞下,可他也知不可长久下去,自己若是不得人心,恐难以持久。
“现在差不多了,今夜我便叫诸犍接小麒回来。”念及小麒,狸吾才从烦忧中回过神来。
﹉
从万花瑶台到云牙山需得经过许多河川。
采灵鸟早已熟知路线,根本不用主人指引,如此,狸吾也就倚在鸟背上,饶有兴趣地观星赏月起来。
夏夜湿热,云牙山被浓雾笼罩其中,又闷又热倒是驱散了她身体不少寒气,整整一日不曾饮过那苦药了。
白沐雪趴在圆桌上,百无聊赖地听着白狐给她念话本故事,听了一小段已是打了好几个哈欠。
“怎么,这个故事很无趣吗?”白狐说罢合上手中的话本。
往日白沐雪对这些小故事都很有兴趣,今日是因被禁了足,心中不快才没了心思。
她撅着嘴不满嗔道:“书中才子佳人成双成对,我听了不更加气恼嘛。”
“哈哈,小小年纪如此不甘寂寞呢呀。”
面对白狐的取笑她表现得满不在乎,两手一伸又打了个哈欠,瞧她满脸都是困倦之态。
白狐起身替她摊好薄被,又将窗扇开了一些缝,好让夜里的风散散屋里的燥热。
“快些睡吧,明日再给你念故事。”
送走了白狐,她拖着软软的身子躺到床榻边,抬脚踢飞了脚上的鞋,像条小虫挪着钻进了被窝,觉得有些闷热又将被角从肩头翻下。
连日来她又是照顾小麒又是照顾自己,还得为那麻烦的父子俩操心,又时刻挂念着远在瑶台的心上人,倒是真的有些累了。
倦倦的,没一会儿意识就模糊了,闻着窗外徐徐送来的虫鸣风声,渐渐沉入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