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这是草!是草对不对?快告诉她这是草,不是药!”
圣浩指着脚下鹅印石小径隙处长出的小白花,小白花的叶子挤在一起,茎却不短,顶托着花朵,显得亭亭。
一路追着这偷兔子的贼过来,好容易在这门前停住了,这贼却说他们药与草看不清,种反了!
这怎么可能,他父亲可是涣王,是再博学不过的。
他见自家父亲出来,便觉有了倚仗,连圣洇流都忘了。
圣涣斥道:“还不向皇叔见礼!”
圣浩瞥一眼圣洇流,终于学了乖,安份道:“五皇叔。”
圣洇流看圣浩,他上次见这孩子,还是三四年前。
果然孩子大了就闹,没什么好稀罕的。
若是娇栀的孩子……他心猿意马了一点点,向娇栀看去,她怀里抱的是什么?
娇栀还不看他,只顾和圣浩争辩。
她自己都是个孩子…
“殿下,你们自己看看。”娇栀顺圣浩心意,证明一下他的错。
圣洇流不认识,随意瞟一眼,道:“大哥自然博学,便鉴别一二吧。”
圣涣眼睛并不十分好,比不得圣浩年幼,个子矮,离地上的白花植株那样近。
他正要瞧,又听那姑娘对圣浩道:“你家书斋叫扶风轩,轩外种了一片扶风,又一片花科药圃,应是懂药的,怎的白花地丁不识?还与我分辩,你问你父亲,我可曾骗你?”
圣涣:“……”
多半这姑娘是对的…他用眼神示意圣浩。
圣浩收到眼神指地上道:“胡说,就是草!我父王博学多闻,怎会连杂草都不认识?你个小姑娘能比我大十岁都顶天了!你知道什么!你…”
“咳咳咳…”圣涣险些被这死孩子气死。
那姑娘在旁点头,摸兔子的毛,“原来这样啊,殿下,你侄子好厉害,他父王说的话一点都不怀疑,真是好孩子…”
圣洇流但笑不语。
圣涣:“……”这两个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圣浩还要开口,他赶忙捂住他的嘴,“母妃布置的课业呢?还不去做了,尽日玩闹,也不干些正事。”
圣浩耷拉着脑袋做功课去了。
再看那二人都笑成一团。
圣涣:“……”有这么好笑吗?
“浩儿真可爱。”那姑娘道。
“大哥好福气。”圣洇流甚是真诚。
圣涣不想听他们说话了,一个比一个会损人。
“不行!先还我兔子!”圣浩这傻孩子还没忘干净,又折返回来。
娇栀把兔子塞到圣洇流怀里,由不得他不接。
“你敢找太子要么?”娇栀摆明了要巧取豪夺,仗势欺人。
圣浩气得跺脚,又看圣洇流,“皇叔是太子,怎么会不讲理!”
打算不讲理巧取豪夺的太子:“……”
“殿下,”娇栀看他,“我就想要这个。”
圣洇流咳了咳,道:“我圣国男儿虽是重文,经学济世,但也不能荒废武功,骑射本领。”
“你是男孩,玩什么兔子?那是姑娘们喜欢的。”
圣洇流本来就不是公允人,瞧圣浩到底是亲侄子,又给颗枣:“东宫新进了一批汗血宝马,让你父王带你去选。”
他又责难自己兄长,“浩儿已经这么大了,该送去国子监了吧?”
圣浩:“……”
他忍气吞声,差一点就要哭起来。
没兔子就没兔子,居然要罚他又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
他不想去!
圣浩害怕地拉拉父王衣角,“父王。”
圣涣叹气,“犬子不肖,连累殿下操心了。”
又蹲下身对儿子轻声解释,“这不是皇叔罚你,皇叔是为你着想,咱们圣家人,都得去国子监上学。”
又实话实说:“这样一来,你都逃了好几年学了,别赖了。”
圣浩:“……”
父王也是怕皇叔,他不敢救自己!
便垂头丧气,再没以前的神采了。
“殿下,看我的小兔子。”
还抢他的兔子……还正成了她的兔子!
圣浩心里流泪,偏偏面上哭都不能哭。
娇栀见了,对圣洇流附耳,“殿下,涣王当真儒雅,是个君子。”
圣洇流一笑,“这也是他,唯一的好处了。”
涣王妃接了消息到正厅,正看见耷拉着脑袋眼巴巴看着屏风隔断里那本是自己的而现在是别人的兔子的圣浩。
她叹一声,怎么会有人这么欺负一个孩子……
太幼稚了吧。
她将圣浩拉到怀里,“好了,咱们算了。”
“就送她了,不计较了,乖。”
她还能说什么呢?
就没听说过这种无赖事,太子还偏帮…
太子素来也不是好人。
“母妃,儿子不想做算术了。”兔子都没了,总要捞点什么找补回来吧。
涣王妃心疼,这样小年纪就被巧取豪夺,是该好好安慰一番。
“去玩吧,不用写了。”
圣浩抽抽鼻涕,总算高兴一点。
这才被带离了正厅,不然还不知可怜成什么样!
“哪有这样不知事的人!”涣王妃不由出口,“她又不是孩子,还和一个小童争抢…”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太子口味真是独特。
也是,常在沙场,不受京中管束,自然放诞无礼多了。
涣王妃有些生气,太子这般任为,叫诗雪怎么办!
往后要对着这样一个刁蛮的妾侍么?
“殿下,我要叫它们大宝和二宝,嗯,我要当它们娘亲。”
圣涣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呛得风度全无。
圣洇流:“……”
果然,只有他能容着宠着娇栀。
“你做它们娘亲,那孤就是它们爹爹。”
圣涣刚好一点,又呛起来。
涣王妃听不下去,自家夫君听声音怕是要咳死了!
她前去见礼,“殿下。”
圣洇流平易近人,“皇嫂大婚,孤身在疆场,未能见证实在遗憾。”
“太子言重,家国大事,自然仰仗殿下,我等不过俗务,不敢与之相较。”
涣王妃其实也没见过太子几面,但陡一见面,这人的确与传闻之中对得一毫不差。
除了这宠囚。
她暗暗转身,看那宠囚伏在案几上玩兔子。
是圣浩的珍珠雪兔……
也不知礼识仪,也没有眼色,这样人怎么就得了太子喜欢了?
她心里别扭,却见宠囚转身,自身灿灿生光亮似的。
那是一种,近乎神明之美。
让人不敢亵渎。
涣王妃咋舌,这样的相貌,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怎么还正好碰见太子了……
“栀儿,过来。”
这才见,宠囚身上有链子…就知道太子不是好人。
这宠囚只怕还是玩娃娃过家家的年纪,是被太子拐骗做的囚宠!
只怕还心智不全呢…
涣王妃不由同情,怎么就落在太子身边了呢?
“殿下,宝宝怎么带回去,我怕它们弄脏衣裳。”
圣涣知道送佛送到西,这是要全套的意思。
便对圣洇流道:“这是一对元国的珍珠兔,买来时是这般大,现下一毫未长…也有竹编和木制的笼子,都赠给姑娘了。”
圣洇流对此很满意,点头道:“是元国的么?还有什么,一并送给孤吧。”
娇栀听了道,“是啊,元国还有这等爱宠?都给我们吧。”
圣涣:“……”
涣王妃:“……”
两个强盗,一点不知礼,不讲理!
娇栀最后满载而归,还对圣洇流道,“殿下,见你家人真好,你还有别的家人吗?”
“咱们还去吗?”
送他们到门口的涣王夫妇:“……”
这门亲戚他们实在不想要…
圣洇流只笑笑摸她的头,道,“你若喜欢,孤再带你来就是了。”
涣王低头,只盼着他们快走。
“大哥,今日商议之事,孤可等着消息。”
涣王装不得死,咽下叹气,道:“是,臣谨记。”
这才送走了瘟神。
涣王夫妇相携进门,才开始说这一日的离奇。
“太子面前,妾身不好言问…夫君,这是什么事,太子难道是专为这事而来?”
涣王只能先安她的心,“无事,太子一向疑心甚重,只是敲打为夫。”
涣王妃放下心,“不是咱们出事就好。”
又问,“太子对那姑娘…是何意思?”
涣王叹气,“都能带来,都这等做派,能是什么。”
“那,那往后不就是又一个梅妃?”涣王妃站起,焦急地走动起来,“这要写信告诉诗雪。”
圣涣没拦,早晚都要知道,而太子也压根不打算瞒着。
“现下就是如此宠爱……”
“这姑娘又生得如此绝色,太子为她违制,敢露于人前,看来日后东宫后院自有一番风云,不可小觑,依我看,怕是侧妃之位也不在话下。”
涣王妃拿了纸笔,研墨。
圣涣不语,默默喝茶,心想何止啊!
“可如此,诗雪如何是好?”
是啊,她如何是好,邺家如何是好,四族又如何是好!
“不过诗雪毕竟是贵女,又有陛下青眼,想来太子亦不敢让侧妃逾主的。”
圣涣放下茶盏,牵起蔺息“今夜月光正好,你我走走?”
蔺息奇怪,“今日满星,何来月光?”
“那乘星光亦可,走吧。”
便要向外去,蔺息亦随了他。
反正也没想好措辞,还得斟酌着告诉诗雪才行呢…
圣涣心中所想,蔺息哪里会知道。
她与邺家长女相交甚好,而太子的性情叵测难料,难保不因邺诗雪迁怒她啊。
他若站在太子一边,为其筹谋,扶宠囚正位。
而蔺息必在邺诗雪一边,为其担扰,意欲挽回。
他不由揉揉头上穴位,太子好棋啊。
本无嫌隙,自生嫌隙。
让他们这夫妻离心来成全他与宠囚?
或者,让他驯服蔺息,制住蔺家为他减轻阻力了 ?
太看得起他了。
他既不愿违逆太子,也不愿为难蔺息。
人之一生,相交知己,何几?
多少人寥寥一生,哭灵致哀众寡,真心假意?
特别是生于四族,宗族派系,家族对立,利益度夺,荣誉取舍,诸多纷乱而不可避。其间能有相交心相知意的友人更是弥足珍贵。
女子之一生,出嫁从夫后,与闺阁密友更是见面殊少,多的是内务整顿,儿女哭啼,他不愿蔺息失了这个知交,她已是孤身一人远离朝阙故地。
不过,他眯起了眼,想着当时太子偏头对着那姑娘,笑影深深。
现下动四族,怕是太早了。
本可以像当年父皇一样借助世家之力登位,而后再徐徐剪除,给那第一功臣的女儿皇后之位,而后再废。
前者故剑情深,引人敬佩仰望,后者大义灭亲,又让人唱皇权公正,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然后再堂而皇之,立新后,立嫡子,圈宠侍,广纳妃,谁又敢说什么?
还道是伤情,所以移情,心痛所以纵情!
可这太子,为一个宠囚,与四族树敌,值吗?
又或明智吗?
明可以依父皇的老路走一遍,还载满民声与荣誉,又能立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过是少了元后的名头,不过是继后罢了。
他定了定神,又想到圣洇流那时转头过来,好不光明正大地对他笑了一笑。
像寻常人家的兄弟。
他心底转过这个措辞,笑自己多想。
可除了这些四族,皇位,利益…他的弟弟,想要娶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妻,又有什么错呢?
可那位也许毫不知情的邺姑娘—--她的未婚夫要娶他人为妻,并还想削了她的家族的权势地位,甚至杀她来给别人腾位子…岂非更是无辜?
就像…就像他的母亲一样,本是元后,却因“宫妃案”废后为妃,连带这从帝陵里掘出来…重葬妃陵。
这贵女尊贵,不也只是上位者的添彩?
是愿弃就弃的,一件旧衣裳么?
他起初还在怜悯宠囚,现在又悲哀一个正是荣华的贵女。
其实人谁不无辜?
谁又有错吗?
圣涣看星子如棋列,散发的,也是命轨从不由己的光辉。
“息儿,本王只愿做闲散人…”他看向蔺息,“不到万一,绝不抉择。”
蔺息也是心中有事,听言道:“与君所想一同。”
“这政治,也不能轻易染指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