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细想,她已倦怠得倚墙而睡。
虽然仍没见到玉佩的踪影,但还有数天梁大夫才回到汴京,她还有时间。
穆樗不敢掏得太尽,里头都是流沙,一不经意,流沙就会倾倒以下,将她整个人都掩埋。
若然她把玉佩埋在里头,流沙涌动时,玉佩定必跟随而出。穆樗倚着墙等了一会,再去翻翻地上一个小沙堆,可惜仍不见翠绿。
再等了一会,也没有。
这时,门口一声铁碰铁的声音,穆樗立即站到流沙前面,心跳扑通扑通地提到嗓子上。
「吃饭了!」原来是来送吃的。门下方有个小窗户,是用作送吃的。今天的膳食比较丰富,托盘上放着有一碗稀粥、一个包子,和一碗水。
是把陌生的声音:「这可能是你最后一餐,吃好一点。」语气有点怜悯她。
穆樗才记起自己是病患的身份,怕他往里头看,便马上咳了二三声,便听到外面的人怱怱离开,大声道:「吃完直接放门口!」
在她吃的过程中,流沙堆中都仍不见玉佩,便知道自己找错地方了。
穆樗尽数吞腹后,留下一半水。
脏水便倒在流沙的出口位,不一会,便止住了。穆樗又将地下的碎石塞回去,填补空缝。
这时穆樗却打起了碗的主意,它的碎片不就可以掏开墙壁,总比徒手掏开要好。
穆樗把碗边对准墙,先轻轻一敲,碗仍然分文不动。她忆起在工地敲石的经验,墙上有块突出的尖石,穆樗对准一敲,碎片掉在地上,迎来清脆的一声。
她的手上便多了一块小碎片和有缺口的碗。
在那狱卒回来收取托盘和碗时,她得把握时间去找。
穆樗检起碎片,一寸一寸摸墙去找,有好几处的敲声都比其他面来得空洞。若然全把它们掏开,不旦浪费时间,还可能把整面墙弄得四分五裂。
所以她又在那几处,把耳朵贴上去,手指敲在上头,仔细去听,有些闷闷的,有些略为沉实,有些空洞的……
穆樗沉思了半刻,终于选定了一处,把碎片尖锐的那边对准了凹处,遂用力地转了转,一拔出来,流沙开始倾泻。
穆樗一边盯着破口,一边留意着门口的动静。
才一会,流沙便止住了。
穆樗低头去看,果然是那半块玉佩塞住了,刚好卡在洞口,止住了流沙的流动。
她本伸手去拉它出来,但感觉到玉佩后面挡住的是分量不少的沙石,一旦挪开,可能就止不住。
穆樗把手上的碎片往玉佩起对面,形状和大小差不多……她小心翼翼地把玉佩的一边挪出来,一边把碎片顺势塞进去。一边拉,一边塞,逐一逐一地交换。
终于成功了!
可这碗突然缺了一角,碎片又不见了,势必引起狱卒的怀疑。
穆樗把玉佩前前后后擦干净,把它塞到鞋面里。幸好,一整套囚衣和鞋履都不合身,从外也看不出痕迹。
然后把地上所有的沙石全都填回墙壁内,近看也看不出挖掘的痕迹。
穆樗完成所有事情后,才敢坐下来靠墙休息,接下来还得想想怎么应对那送饭的狱卒。
可惜敌不过睡意,慢慢沉入梦乡。
「女娃,你没事吧!过来拿吃的。」说话的竟是薛明程,语气亲切,就像爷爷问候孙子一般。
穆樗明显感觉他的态度和语气不同了。先前对任何女囚都是淡淡的,时而闲聊二句,没有深交。可现在,他的语气显然亲切了许多,十分关心。虽无所适从,但见他从没伤害过自己和其他女囚,穆樗对他不太反感,配合道:「薛老头,怎么是你来送饭呢?你的病刚好,就这么操劳?」
先前在她面前突然晕倒,似乎病了许久,又忍了许久。
「我本不是多谢你吗?大夫说我要是迟了半刻钟,命就没了。要你不是喊其他人来,哪来得及?」薛明程心有余悸地道。狱卒和囚犯向来看不对眼,狱卒又人手不足,时常都得一个人值岗。之前「男普牢」的狱卒当值时突然昏倒了,完全没有人去喊。直到早上,人都凉了。一想到自己差点踏入鬼门关,心就有点戚戚然。
他打开小门窗,把新的托盘推进来。
上面摆着色香俱全的面食,一眼看上去,就像外面的醉食一样,没有之前牢狱独有的闷臭味。这明显是薛明程亲自托人去弄。
「薛老头……」穆樗有点讶异。
「你尽管吃,你救了我一命,有恩必还。」薛明程又打开上面的窗户对她说,晓得她不好意思,马上制住她,「要是你不收,那碗就被人发现,你叫我怎么交代了?」
穆樗见此情形,心生一计,装作十分焦急的样子迎上去,然后狠狠地把旧碗子往地上一摔。
薛明程在外面见她往地上摔去,把碗也给摔得七零八落,顿时又急又忧地嚷嚷着,叫她站起来:「唉呀!女娃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赶紧站起来,莫要划到手!」
穆樗慌张道:「薛老头,这碗碎了,狱长那边……」狱里所有东西虽只是便宜货,但是归牢狱所有,一旦有损毁,囚犯都得受罪。
薛明程没有多想,转眼便帮她想到法子:「大不了就说是我摔碎!你把它收拾收拾,放到托盘一并给我就行了!」
穆樗心里松了一口气,料想应该没有闲人会去把碎开的碗重新砌回原形吧。
穆樗连番道谢,赶忙把地上的碎片收拾放在托盘上,推出去给他,道:「真的谢谢你!薛老头也小心,别划到手了。」
薛老头收拾后,似乎并不想离开,留在这继续跟她说着闲话家常:「女娃,你瞧我年纪大了,是不是该早点退休呢?」
穆樗坐在门后,并没有去看他的脸,只听到他的语气有几分不确定。
薛明程这位老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眉目很是慈祥,对囚犯不错,尤其是她自己,但谢飌说明他非除不可。她问他为什么不愿放过薛明程,他笑了,说地狱是留在在大是大非面前,仍隔岸观火的人。薛明程虽没有伤害过囚犯,但他的漠视何尝没有令女囚犯更加绝望?
薛明程见久久没人回应,讪讪道:「唉,年纪大就喜欢叨叨。我就先走了。」
穆樗却喊住他,道:「薛老头……你退休也是好的。」所谓知己佑彼,百战百胜,从他口中套多点话,说不定能找到其他人又或者他本人的弱点。
「女娃,你说我退休去哪好呢?」
「那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想做的事?我又没儿没女,尝不了儿孙福啊……没事做啊……没事做啊……」薛明程说着说着便直接坐在地上,拍拍不灵活的大腿,感既地道,「什么也做不了。」
「老了不代表一定要做老了才能做的事。你年轻时有什么想做的吗?」
然而话一出,换起的却是久久的沉默。
穆樰暗暗叫声不好,自己应是说错话了。
半响,薛明程才缓缓道,话里浓浓的悲悼:「倒是有一件事……从年轻到现在,却始终未能完成。」
穆樗正想深究时,薛明程却起身了,忙打岔说要离开:「先不打扰你休息了,病了就好好养着,知道不?别怪老头子唠叨……我先走了。」
她也没有挽留薛明程,打开小小的门窗,只向他说了句慢行。穆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微驼的背影,薛明程人虽老,但脑根依然清晰,若她咄咄逼问,怕是会惹起他的怀疑。与他交好,总比交恶好。
丁一恩说过,薛明程留在这是为了找一个女囚。但年代更替,人走天变,他想找的那个人还在吗?她耸耸肩,表示一无所知。
或者,他找的不是人,是一件东西。
而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在他走后,穆樗又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直至深夜时,墙壁终于因她而松动,她退至旁边,一脸雀跃地看着对面的蠢蠢欲动。
不消顷刻,流沙便布满一地,墙壁穿了一个小洞,半块玉佩倏然出现在沙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