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途静静的凝视着张征木,神情看上去一如往常般淡漠。
然而,在他的瞳孔深处,却有丝丝复杂的情绪闪现涌动。
张征木微微转头,呆呆地望着那片被昏暗笼罩着的桃花山,片刻之后,惨笑一声:“这就是报应吗?这世上真的有报应吗?”
他微微转动眼睛,望向蹲在一旁的大外甥,喃喃问道:“进宝,你告诉姨夫,你相信这世上有报应吗?”
大表哥愣了一下,然后一屁股坐在一旁冰冷的防腐木台阶上。
他转过头来,看着行事向来无忌、手段霸道狠辣的二姨夫,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轻声叹道:“二姨夫,我一直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张征木苦笑一声,幽幽叹道:“我以前一直不相信这世上存在什么公理和报应,我一直信奉的是拳头大就是道理,但我现在突然就信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再次溢出了眼眶,然后望着那桃花山巅的千瓣桃林,诚挚无比的祈祷着:“菩萨,大师,我求求你们一定要保佑我家鹏宝安然无恙。这么多年,我张征木干了不少违背良心道德甚至是律法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都是我张征木一个人干的,与我的儿子和家人无关。若要惩罚,就请惩罚我吧!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儿子。他还小,什么都不懂,若有冒犯,那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教导好他,带歪了他。我求求你们,千万不要让他出事,一切的罪孽,我张征木愿意一力承担,哪怕就是要我的命,我张征木也无话可说。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才二十几岁,还有大好的年华和人生!”
说到这里,张征木便小心翼翼的松开了怀中的儿子。
可是,每动一下,都会带来一阵阵剧痛。
但他却都忍住了,仍旧一声不吭。
“姨夫,你要做什么?”大表哥顿时就急了:“姨夫,现在的您,不适合动弹,最好躺着不动,等待救援。”
张征木只是咬紧牙关,在几乎没有影响到张登鹏的情况下,终于完全将自己和张登鹏分离开来。
“进宝,帮姨夫看好鹏宝!”说完,张征木便挣扎着跪在了防腐木台阶上,看着张登鹏那张满是伤痕和鲜血的脸。
他颤抖着伸出右手,轻柔的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柔声笑道:“鹏宝,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一直以为你要什么给你什么,便是疼你爱你,对你好,可是爸爸现在却明白了,这些都是错的。爸爸没有给你做好榜样,没有教好你为人处事的方法和道理,你要原谅爸爸。爸爸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千万要好好的,不然,爸爸和你妈妈就活不下去了。”
“姨夫,您放心,鹏宝不会有事的。”一旁的大表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张征木,如此的软弱和无助。
他很意外、很震撼,也很难过。
张征木抬起头来,望向台阶尽头那山巅之上的桃花山,然后他再次深深的跪伏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碰在防腐木台阶上。
一个、两个、三个。
如此重复不停。
这一刻的他,虔诚如佛徒。
那神秘的佛,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祈求和祷告。
但是,苏途一定听到了,也看到了。
“呱呱呱?”小白那难听的声音再次在苏途的脑海中响起。
苏途稍作沉思,淡淡传音道:“之前,他们算计我,便是种下了因,刚才,你吞了张登鹏一只眼魂,便是还我的果。这也导致了张登鹏一脚踩空,造成了现在这般结果。说起来,还是之前的因,造成了这一连串的果。我与张家父子的因,至于到底会结成一个怎样的果,那是以后的事情,但此事,暂且作罢。”
“呱呱呱?”小白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不快。
才吃了一只眼魂,连个开胃小点心都算不上,它怎肯就此罢休。
苏途没好气的传音道:“小白,莫要贪得无厌,好歹吃了一只。”
小白满眼都是颓丧,有气无力的叫唤了两声。
苏途望着那不断磕头祈求,额头早已磕破流血的张征木,没再用意念传音,而是轻声说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想来便是我,终究也逃脱不了,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这张征木,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我便十分不喜,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都在算计,在他的眼里,向来只有利益。”
“但就在刚才,他却不顾一切的去救自己的儿子,就跟老桃花那日为了救我一样。若是刚才他没有这样做,不但他的两只眼魂都是你的,便是他的命我也会收走。”
“可是,他做到了一个父亲该做的,做到了很多父亲都做不到的。”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回头了,我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回头了。”
“我只知道,我也只在乎,这一刻,我突然不那么讨厌他了。”
“相由心生,命由己造,放过他们,救了他们的,其实不是你我,而是他们自己。”
“不过,能否真正渡过此劫,还要看命。”
小白听到苏途突然啰嗦了这么一大通,略感意外,却十分不屑的撇了撇鸟嘴。
其实,苏途根本就不是说给它听的,他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从来都不怕也不介意杀人,甚至是吃人。
因为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人,只配成为食物。
但是,他从心底里却不愿意自己真的成为一个恶魔。
就在这时,两道人影气喘吁吁的出现了。
大表哥听到响动,扭头看去,来的竟是那位李老警长和他的徒弟小蔡。
这师徒二人还没完全下山,就接到了警察局那边打过来的电话。
说桃花尖村村长张征木和他儿子出事了,从桃花山的登山阶上滚了下去,伤情严重。
因为桃花山桃花庵这段时间游客太多,他们师徒俩正好被警察局安排在这边值夜班。
方才给张征木帮忙,也是他们顺道而为,当然也是李老警长为了还给张征木一个昔日欠下的人情。
只是,他们师徒俩怎么也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个转身,竟然就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事情。
正在磕头祈祷的张征木也听到了响动,他有些艰难的扭头看去,看到来的是他们二人,也只能报以苦涩一笑。
李老警长借着小蔡手中的手电筒,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张登鹏。
看样子伤的不轻,顿时便沉下脸来。
转而看着貌似伤得不重的张征木,一脸凝重的问道:“张老板,怎会如此?”
张征木凄然一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那位二级警员小蔡,已经蹲下身来,将手电筒对准了张登鹏,开始小心翼翼的给张登鹏做初步检查。
张登鹏裸露在外的脸和手都有不少狰狞的伤口,早已鲜血淋淋,看着很是凄惨,这些其实都不要紧,只是皮外伤。
要紧的是他脑门上的那道伤口,还在冒血,虽然出血量不是很大,但时间一久,恐怕就很严重了。
看小蔡的举动,张征木顿时便有些紧张起来,忍不住问道:“小蔡,鹏宝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