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短的路上,穆樗想了一遍又一遍,想质问、想发难、想问话……谁知她当她真的站在门口时,倒怔住了。
再次见到他,彷如隔世。
有时候,穆樗不知道自己该揣着什么心思去看待他,有点恍惚起来。从薛明程口中听闻他被革了职,如今却又安然无恙地坐在阴影里,彷佛从未离开过。
「坐吧。」
谢飌向她解释现时牢狱的状况和田友由死去的消息,道:「陈念现暂时收押,如果找到陈念历年来收藏的脏物,便可剪草除根。」
谢飌每每想到这,都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没想到陈念他竟如此小心翼翼,连陈常在亦全然不知。说到底,他低估了他。一个能在牢狱中站稳十多年的人,除了背后有太后护照,还有他本身的能耐,即使没了田友由这个左右手,亦不成问题。
现在缺的是光明正大隡除陈念的理用——这亦是皇上一直心心念着的事——在刚上任时,皇上一直被太后制约着,连自己最爱的女人也被送进来牢狱,目的就是为了告诉他,一生一世别想脱离她的掌控。如今皇上便是想找个机会,向太后宣战,昭告他不再是那个xx,他所失去的,他要一一复仇。
若是找到证据,身为陈念家属的太后,亦少不免被削一削权。
穆樗听到他的话后,低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如果连他儿子陈常在亦不晓得,这事确实为难。她记得薛明程走之前,跟她说过陈念的一些往事,除了当年陈念妻子把常在带走,还有一件事——他之所以性情大变的事,那根断指和他的姐姐。这些陈年往事,只有薛明程一直记在心里。
她本以为薛明程不过想找人说说,没想到......
「我好像知晓他把东西藏在哪里......」穆樗道。
倘若是真的,她该如何向薛明程报答才好。那块玉佩......由始至终,她都骗了他。
「好。到时我会派人到那处彻查。」
「你知道薛明程......去哪了吗?」穆樗问道。
「他已经死了。」谢飌交代,这是译站那边传来的消息,似是油尽橙枯的模样,刚踏出边界时,他的身躯应声而倒,从始倒卧不起,长眠黄土。陈念所有的党余基本上都死了,连最后的一人也死,他终于可以收网。
穆樗并没有太大的诧异,更多的是内疚。
在冷春远程,连年轻人都受不了的天气,他一个老翁怎会撑得下去?一个容颜枯憔,鸡皮鹤发的人,就这样死在向往的路途上,那条未知的路途。薛老翁就这样去了。他到最后还是没见到那个孩子一面,一辈子的念想随风飘散而去。别人常说执念太强,风会替你送去。但那地方不过是她随手写下,风也不晓得真正的目的地吧?若是她没骗薛明程,他是否能活得长一点?
「我想去拜祭他。」
「待真正凶手落网时,便是你重见天明的日子。」穆樗对上他的双眸,「这番话大人还记得吗?」
对于重见之时,他却对她的案子只只字不提,她内心有点惆然起来。
「你先回去吧,剩下的都交给我吧。」
这话分明是赶她走。
穆樗无言地望向窗外,窗外早已不再下雪,总是带着光和微风,是初春的日子。春天是一年的开端,也被世人寓意为新开始。但空气依然是冷的,吸进身体里,还是会止不住地抖。
有些死去的花草,真的会有新开始吗?还是早已埋死泥泞之下?
她并没有动身离去,就好像初见之时便邀请他对奕,道:
「我想跟大人下最后一盘棋。」
如是这,两个人心底各揣着心思,这盘棋,下得格外安静。
彼此亦不让着谁,没完没了。
最后,穆樗把一白子置在黑子中央,四面皆是敌。
谢飌顿了顿手,没有下一步动作。
穆樗道:「这白子,在世人眼中似是鲁莽,自掘坟墓。」
「可大人曾说过,不会让我失望的。」
她扬起一记微笑,自嘲般地笑着,留他一个背影。
那天,谢飌留到夜里才动身离开。
而那盘棋上的白子,已被蚕食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