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士来到的时候,穆樗已经坐在那里,不逃不离,手臂烧伤了一小段,于是被安排去了疗伤。其他人亦有被烧伤、被熏到的都被送去疗伤,但不幸地好些人逝去了。事后,陈常在被问责,由低做起,任位流放囚犯一职。
每人都被安置在一所小小的房间休息,唯独穆樗被送往书室,一所她所熟识的地方。
谢飌一到书房,第一先看见穆樗坐在床上,头发直披下来,不太柔顺,左手新伤旧伤混在一起显得狼藉,一卷白布缠上才得以掩羞。
下午的日光淡淡地晒在她身上,对于他的到来,她不太感到兴趣,但是她是知道他的存在。
只是......不想理会而已。
穆樗觉得安然无恙四个大字从不属于自己,假若世界是四面墙,她所面对的,是一记记的刀锋。今她已除去一面刀,骤眼看出现了一扇门。刚往前推,才发现门上的都是针。
十指痛归心。
半响后,穆樗才正视他,勾起一抺无奈的笑容,看着眼前放下银针的人。
发觉当初的悸动都是笑话。白子与黑子,黑的白不了,白的却守不了身,染上一身脏却无法洗净。
穆樗看着自己十根指头,处处都是伤,嗫嚅地道:
「一双手能做的事很多,陈念、田友由、李旨台、郭方升、薛明程......他们都选择了伤害......」
「而当初的你将我写下有罪二字,将我拖进无渊地狱......」
「你跟他们有何区别?」
「你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口口声声说要改革狱中的一切,却连一个无辜的人也无法将她拯救出来!任由木子言一个人坐冤狱被人侵犯!还有其他人也是......」
「我也是......」
「其实在你消失的时候,我也猜到自由也随之消逝。既然做不到,大可不必给予无谓的希望!」
「实现不到的诺言便是谎言......说什么一柱擎天势头重,百年修得廉清洁......口里道是的义......」
「这难道就是你官牌上所谓义吗?」
「你说过地狱是留在在大是大非面前仍隔岸观火的人......说的是不是就你本人?」
说到最后,穆樗站起身来,凄哽大喊道:「你说了要还我清白的!这一切都是你说的!」
泪水糊了她全脸,失去平日的淡定和镇定,浑身不受控地发冷颤抖着。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歇斯底里,完全控制不了情绪,彷佛将心底的郁闷彻底发泄出来。
穆樗一声又一声的质问道,对面那个人却无动于衷,默默地看着她哭哑了嗓子。
原来从头到尾,她不过自个儿演独角戏,以为演好了就能逃离这无底深渊。公鸡若不能准时啼醒昏睡中人,就只能在被割喉时终极一啼。正如她一样。所谓的存在价值,便是利用价值。若不能啼鸣,至少可以熬一锅鲜汤,不至浪费。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帮她,她还自作聪明,与他交换条件。在穆府,她本是个身不由己的庶女,在狱中竟图能翻身逃出生天。
谢飌默默看着眼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孩,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确实是他拍下惊堂木,是他锁上枷锁,是他......明知道她是无辜,明知道她是被冤枉的,却还不了清白给她。怕是连杀他的心都有了吧......
杀岑子珀的真凶是捉到了,却??被消失了。
谢飌脑海想起上位者的一番话,一个不愿忆起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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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案子已经审理下来,岂容说变就变?权当大宋刑法为儿戏?」
「杀人的是她,穆府庶小姐穆樗,不容有变。」那个人再一次重复不容有变这句话,态度不容有疑。
「若然她改判无罪,罪名又该落到何人头上?」
「穆皓都已经死了,还有她来顶罪。」
「若不是她,岂不是昭然告诉世人大宋刑法如尘土?」
「当中的弯弯曲曲,你要小心,千万别走了歪路啊。」
当时的他站起身来,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那个人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盯着他,继而眉头深拧,似乎有些生气,语气也重了起来,步步进逼:
「你要知道,背后的那个人的命比穆樗一家都要重。」
「孰重孰轻,我想你应该掂量得很清楚。」
「对不对?」
「謝、大、人。」
那个人说的这一切,无非都是想保一个人,犠牲谁亦无妨,一个姓穆的庶女更加不值一提。那个人要的是岑子珀一案能悄无声息地结束,不要引起任何目光。
他没有应声,直接退外,跪在雪地一直等。最后,没等来回心转意,却等来革职的消息——私自带女囚离牢,立即解任。
「想要复职,便好好记住我的话。」
现在,他不知如何面对穆樗。
他本以为捉到犯人便可以将穆樗无罪释放,谁知那犯人与那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替罪的必需是她,受罪的也一定是她。那个人说,要怪就怪她出生穆府,要怪就怪她不是男儿身,要怪就怪她替人认罪——一切一切又如何劝服得了她?这些理由,连他自己听到也不禁嘲讽。
理由何其多,歪理何其多。
狂风悉悉嗦嗦如雷声,风挥残叶,狠狠划过他的脸庞,脸上的血痕又如何比得过他心中的悲凉。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甚么叫无能为力。
积压已久的情绪完全找不到渲泄的出口。
她和他彷佛重回初见的那一刻,带着探究,不变的是,他亲自再一次送她回到地狱里。
给了她希望,却给不了自由。
再一次的送她回到地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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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响后,谢飌隐去所有情绪,无法直视她的双眼,发白的嘴唇微翕:
「没错,本官是答应了你,但不一定成真。」
「本官与你都知道,世事都不会如愿。你是知道的,从一开始你便知道。对吗?」
「穆樗。从一开始,你就不应将希望寄望在本官身上。」
一字一句,犹如刀锋插入穆樗的心胸,连我也变回了本官,是想彻底撇清与她的关系吗?质问的话语再也道不出,停住了,一阵轻微的颤抖,从她脚上缓缓又不可抵挡地升了上来,她的胸口胀了起来,呼吸不到。
她咬紧了嘴唇,怔怔的看着谢飌,熟悉又陌生。
计上审议的那一天,她与他相识不过六十多天。她以为熟悉他的为人,却偏偏对他的行径感到陌生,原来到最后,她还是看不清他的全貌。
是她输了,是她赌输了......
穆樗不可自主地瘫坐在地上,摀住郁闷的胸口,竭尽最后的力量道:
「謝大人。」
「可否让小女静一静?待会小女会自行回到牢狱里......」
语气回归初见时的生疏。
空气寂静好一会,谢飌蹲下身来,道:「你还有第三个要求,尽管提吧。」
纵管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却再也缭不起縺绮,剩下空前的痛苦。
这就是失去希冀的感觉。
「请大人出去吧,算是小女第三个要求。」穆樗无力道,疲惫犹如海浪般席卷,连呼吸也感到困难。
直到王义淳关上门,穆樗整个躺下,望向花色缭绕的天花板,一切一切都完了。
穆樗疲乏地合上双眼,不再在乎脸上的湿润是泪还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