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樗尽情发泄后,擦干了泪水,洗了脸,最后一次望向碎散镜片中的自己,从今日起,这个人不复存在。
那个眼眉低垂的人,从此消失。
甫出门,他站在石径那端一裸大王椰下,面朝着她这边,高高的矗立在那里,静静的。
"我可以当你的幕僚,但我也有一个条件。对外宣称穆樗死前意图谋害朝堂命官,我要亲眼看着穆府陷入万劫不复之中。"
"好。"
"准备好了便去吧。"谢飌带她到一个幽暗的房间,一个人在静等着她,黑漆漆的看不清全貌,一把把锋利的刀片在夜空中格外显眼。
穆樗木无表情地躺下,谢飌已退出去。
那人提醒她,说着不纯不正的宋话:"这可能危及性命。"
"做吧。"她既然答应了,已无退路,况且原先的退路只是一条死路,她又何需恐惧。
那人叹了口气:"把眼睛闭起来吧。途中莫要呼喊。"是怕突如其来的声音会吓阻他的动作。
一条条细少的刀痕缓缓出现,血珠如泉如雨地漫出,不多但足以叫人心惊。
他略略划开穆樗的两边嘴角,用针线绣织她的眼皮,生理泪水不停涌出,灼伤了嘴角的伤。
这种非人的痛,持续的痛苦,没想到这个女孩竟忍下来了。
忍常人不能忍的痛,他有种预感,这个女孩能成一番大事。但能力越大的女孩,在这个世代,往往成为遭受难苦的人。
他心中莫名叹了口气,向她道:
"现在,我替你改眉。"
眉在相学中占有相当的一席,她现在的眉距过寛,一生易受小人所害所累。他既然受任于其,必为她定下最完善的面容,纵使他对相学半信半疑,但不可否认,一副好皮囊确实比人的形象更好一些。
有时候,他把自己看作为再生父母,既然是父母,就当尽父母之职,善其人生。
如果将眉形修至寛距合宜,即两指之距,便得贵人相助、行运畅顺。手中针沾墨水,一针一针把线刺上去眉间,边说道:
"这些都不是永久的改变,时间长了颜色还是会发蓝发青。到时候你便以眉粉先行遮掩,遂去问謝大人,来找我吧。"
"神医不是都喜欢消声匿迹的吗?"穆樗自从放下手中枷锁后,口也变多了。但更多的是她想分散注意力,但一说话便后悔了,嘴角瞬间有撕裂般的剧痛。
他笑了笑道:"说话是可以,但是嘴不用张得太开,我能听得到。"
又接着回答她刚才的问题:"我学得那么辛苦,藏起来干嘛?不就白学了吗?世间患者是多,但我出的价钱也不低,人数就自然而然地少了。"
眉头至眉尾都被针戳过,左到右,完成后他沉思了半响,道:"好像有点不对称......"
"没关系......"穆樗有点无奈道。
"骗你的!哈哈哈......"他道,"好了,你不能再说话,现在我替你纹唇色,比现在的更鲜艳一点,这个花汁不容易变色,但小心不要弄破皮。"
"嗯......"
"不要说话!"声音大得穆樗快以为自己耳聋了。
穆樗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不用躲起来了,因为根本有胆找他看病的人太少了。
时间过了许久许久,痛久了也感觉不太到痛,穆樗竟在过程中的睡着了。待她醒起时,谢飌已经出现在她面前,还有刚才那位神医,一脸笑瞇瞇地看着她,道:
"放心,所有部位都相当对称。"
她怔了怔,马上坐正了身子,道:"谢谢。"
神医雀跃道:"我叫林肃。这块黄镜给你看看。现在的模样算不上绝色美人,但称得上小美人。快看看。"
穆樗接过镜子,对镜自映——五官的变化确实不大,但已经看不出是同一个人了,连原先的缺憾也被修改——两眉寛度合宜;唇色更红艳了半分,下唇唇瓣加厚,两边都延伸了;原本不太明显的双眼皮被线缝成明显的一条线;脸颊、上眼皮、脸侧下方各添了一伙痣。
"怎么哭了?是不是我改得太丑了?我替你改回来吧!你先不要哭,伤口还没好,会发炎的!我再帮你改改!"林肃慌张道。
原来,拥镜自照的穆樗默默落下一行泪,正正看着自己的容颜,熟识而陌生。
此時,谢飌已經走了進來,為她递上一条布,道:"想好要改什么名了吗?"
穆樗坚定地答:"信风,阮信风。"
风信子的花期过后,若要再开花便需要剪掉之前奄奄一息的花朵,人如花般重新。她不再是穆震中口中的樗朽之材,而是重获新生的风信子。
从今日起,穆樗从此消失,世上只有阮信风。
【第一部分完】
穆府家道中落,因其庶女犯下大错,先是杀害岑子珀,后欲谋害尚书,罪大恶极。
其养育者难辞其咎,全家被贬,朝中从此抺去穆姓。穆府唯一的儿子穆皓亦死于焦虑过度,生前下半身功能尽失,未能开枝散叶。
穆府一家,从此消忘,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