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洇流近日似乎很忙,也有些心事重重。
娇栀是受不得一点冷落的,哪怕圣洇流根本无此意,她也不依。
“殿下,栀儿要用朱砂了。”
圣洇流与她同在一案,娇栀画画他批折。
用朱砂做什么?
她还能绘幅朱竹出来?
向她手边一看,是墨笔勾了几只小猪。
圣洇流:“……”
他其实有个不该有的疑惑,娇栀她,会写字么?
细作的话,自然是会的……可她这样子,这做派,由不得他不多想。
又不能问,娇栀一点不饶人…
而且记仇得可怕。
只能说娇栀这小细作,装蠢装得清新脱俗,让他都生错觉。
“朱砂。”
小细作向他伸手,马上就要生气一样。
他递了去,见她拿新开的湖笔蘸水,又在白玉梅花碟撇了两下,再蘸取一毫尖的朱砂,轻轻晕染在纸上的…猪头上。
圣洇流:“……”
到底是小孩心性。
但瞧着也着实生动,憨态可掬,到底是很娇美的一群小猪。
他从画看到人,更是满足。
“殿下,祁太傅求见。”
娇栀赶紧起身跑。
圣洇流拦都拦不及,她还怕祁原?
装模作样。
圣洇流摇头,好笑。
又见娇栀跑的急,忙道:“小心,别摔着。”
娇栀就摔了。
圣洇流:“……”
她嗔怪看他一眼,颇含怨气。
圣洇流只能装没看见了。
娇栀愤懑,若不是密银链,用得着这样狼狈么!
又听有脚步声,赶忙爬到案后边的屏风去,刚刚倚靠屏风,又见披帛一半在外面……
横了心,当了祁原是瞎子,慢慢拉回披帛。
这不说祁原看见,就连圣洇流都看见了。
圣洇流见祁原瞠目,顺着目光看到屏风边慢慢收回的轻纱披帛。
娇栀今日穿的是薄紫衣裳,披帛就是緗色,有些近于明黄……
便咳嗽一声,道:“太傅何事?”
祁原隐下怒色,沉着道:“南巡事宜已经发谕旨,您的未婚妻,邺家长女也在其列。”
屏风传来一声闷响,娇栀碰了头,捂着伤处忍痛继续听。
圣洇流有警告之色,“这件事,晚间再议。”
祁原不让,“您纳宠的事,已经捅到御前了。”
“今上素来看中邺家姑娘,对邺相之信任,超过历代君臣!”
祁原还是要说,“现下,今上与邺家姑娘都要来金荠园,这还不是催婚之意,还不是嫡庶之定么?”
圣洇流失控一样,“祁原,退下!”
这就是说给栀儿听的!
祁原冷笑,行礼拂袖而去。
娇栀走出来,手里披帛落在地上。
她还是不懂,平常遇到疑问的样子,问圣洇流:“邺姑娘,是,是你的未婚妻?”
她又摇头,不解,“可你不是说,我才是你的妻子么?”
圣洇流神色急切,“孤心里的确只有你啊!”
娇栀似在分辨他的真心,看他良久。
他慌神尽力镇定,去看娇栀,却看她眼里慢慢蓄起雨雾。
终于从他面前哭着跑了出去。
圣洇流心摔成两半,恨不得把祁原杀了!
屏风边还落着她的披帛……
圣洇流心乱如麻,他没想过这一天,他总刻意避开想。
本都打算好了,但就是不敢告诉她。
因为眼下,邺诗雪还是要娶…她依旧会成为他的太子妃,
他只能尽力让栀儿成为元后,在登基之前,了断邺诗雪……
还是委屈她,只能委屈她。
圣洇流不忍,心碎一地难收发。
怎么他与她,就这么难!
娇栀哭着回去,馥姝本在主院外侯着,见了吓得不轻。
太子居然也不来哄!
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给我关门!谁来也不许开!”娇栀扑到主座,面向里哭着。
一室侍女惊惶,这是怎么了?
馥姝上前,看她哭得伤心,自己也有了心疼,“姑娘,到底怎么了?”
娇栀哭着不说话。
司衣上前,“姑娘,先喝口甜饮,消消气。”
娇栀一把将奉上的杯盏推落,摔得粉碎。
“你们少来糊弄我,给我滚!”
司衣吓得退下去。
馥姝不退,仍问:“姑娘,到底怎么了?到底谁惹着你了?”
娇栀哭咽,“他,他有未婚妻,还…还姓什么邺!”
馥姝:“……”
就为了这件事?
姑娘难道才知道么?
众侍女垂头,这也哭得起来。
原就是你抢了人家未婚夫…这有什么好哭的。
难道哭了,就能成正室了?
娇栀哭得差不多,转身看诸人,一一扫视。
戾气陡生。
侍女们低头更甚,唯恐被看见。
娇栀先是伤心,又是气,“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是么?”
“姑娘!”馥姝躲闪,娇栀将主座旁博古架上的摆件一件件地摔到侍女面前。
“还敢这种眼色看我…好大的胆!”
侍女们四散奔逃,就是不敢出去。
这姑娘日后成了宠妃也是被日日上奏折批评的人物…太疯了。
“姑娘,别摔了!这是殿下赐给您的,这都是…”
不知是谁一声提醒,让娇栀又想起来当初。
便又哭起来,“殿下,圣洇流,圣洇流就是个骗子!”
“呜呜呜…”
又边哭边砸起来。
馥姝拦不敢拦,劝也无用,“姑娘,您不能直呼殿下名讳,这是犯忌的…”
哭声更大了。
馥姝:“……”
圣洇流刚走到石桥就听见哭声。
他心疼,又畏惧见她的真纯。
到了院中,才见梨花已开,有些许摇曳枝头,欲落未落。
“姑娘!这个真不能砸…这是今上赐殿下,殿下赐您的…”
碎了一地的清脆声音。
圣洇流:“……”
他推门进去,推不开?
“谁也不许开门!”
娇栀哭声未褪,话语也是狠绝,“不许放他进来,不许!”
圣洇流拍门,“栀儿,快开门。”
“谁求开门谁是猪!”
圣洇流:“……”
逼他踹门。
他也见了气,直接撞门进去,却是一个瓷盏飞来,擦的额角生疼。
瓷盏落地,又是一声响。
周遭皆静,侍人跪地看他,惶恐不已。
娇栀也是止住哭,看他,又倔强偏过头去。
“殿下恕罪!”
众侍女齐声告罪,他明白了,定是头上被砸得出血了。
“殿下,先包扎吧。”
“殿下金尊玉贵,可不敢闪失!”
侍女们自然都先问太子,娇栀被撇在主座,一个人默默倔强,泪水流到颈间,她恨恨擦去。
主座是她,门边是他。
隔着一地破碎琳琅,尖刻扎人。
圣洇流看室中碎瓷满地,不悦地扫视诸人,“你们就由着姑娘这么伤心,由着满地碎瓷伤人?”
他厉声呵斥,“你们是谁的奴婢!眼里到底有没有姑娘!”
“日后,就是孤在,也要以姑娘为先。”
圣洇流声色威沉,“否则,也别在这活着了。”
侍女诧异未已,但听太子声色已经不敢怠慢,忙都叩头,一叠声地应是。
娇栀又抽噎起来,还是不愿哭出来,又哼一声,想用不满掩饰可怜。
真没面子…居然那群下人还要靠圣洇流来管教!
想着还是哭起来,止不住一样。
圣洇流看她,也不顾自己额头被砸,上前查看娇栀是否被碎瓷割伤。
却又是一下瓷碎声音爆裂,博古架向窗边倒下,众人都是唏嘘。
但一时情急,也都未多计较那么远的架子怎么就倒了?
还是朝着窗子,不曾伤人,只要吓人或者泄愤似的。
在凡人看不见的地方,有看不见的情愫荒唐。
掬月手里是天衣坊的衣衫,她小心放在雪舞楼,终于不甘心意难平地走。
她看这两人越久,越是不能忍。
为什么这个女子都这样无理取闹,他还纵着!
现下,都砸伤了他。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而馥姝感叹,太子对姑娘这样体谅包容,是这样的良人,他就是有邺姑娘又怎样?
她不相信太子能对别人也这般,这样的情意,放在世上都难见呐。
其余侍女更是敬畏娇栀,原先以为恩宠到了头,毕竟都砸了太子的头!
谁知道……竟然还是爱。
“栀儿,”他去牵娇栀的手。
娇栀拍开他,“你走!”
众人战战兢兢,这不是在狮子面前,几次三番扇他耳光吗?
“你…”圣洇流收回手,目光沉沉,“你信孤。”
“怎么信?”娇栀打了个哭嗝,还气势汹汹地逼问。
“孤与你结发,若是孤负你,你就拿那缕头发,去焉寿宫,会有许多人想要孤的命,让孤不得好死。”
众人一惊,头发?
这都给这姑娘了?
多少巫蛊大案都是用诅咒之人的发丝旧物,这哪能给别人…
谁知娇栀道:“呸!”
圣洇流:“……”
“你若负了我,你不得好死是应当的,我还是丝毫没有被补偿到!”
圣洇流实在受不了娇栀这种理解能力,吼道:“所以孤不会负你!”
难道他还想要不得好死吗?
圣洇流又怀疑娇栀的文化水平了,会写字吗?
“呜呜呜…”娇栀哭起来,“我没办法…我信不信,根本也没办法…”
圣洇流心疼,求她,“那就信孤,好不好?”
娇栀看他,忍气吞声道,“哼。”
她觉得自己可怜,遇人不淑,“我好可怜。”
“孤对不起你。”
圣洇流接得快,这他真招架不起了。
“殿下…”娇栀看看他。
圣洇流意会,心里一酸,抱起娇栀去楼上安慰。
栀儿素来小性子,这次真是宽容,竟也不闹…
他更觉对她不起。
若是这在场的一众目击者知道太子这么想,定然以为他疯了。
这还不闹?
但上者喜怒,她们也只有受着的份。
便好生打扫瓷片碎屑,记下损坏物件,明日之前还都要摆上补齐呢……
馥姝去关门,叹气,这门也撞坏了。
将就着拉上,忽觉门外凉风起。
一场春雨入夜来。
雨声如无声,漫漶大地。
馥姝看那株梨树,风来雨打,落一地碎花。
楼上,娇栀还在要哭不哭,哼哼唧唧。
她伏在圣洇流怀里,心里不断咒骂。
怎么她还真的生气了,怎么还真的伤心了!
她和那个官宦之女,有什么好见气的!
可她就是伤心,就是难过……便抓紧圣洇流衣裳,他是她的,她谁也不给!
起码现在,在她还在他身侧的时候……
“栀儿,”圣洇流抱紧她,看见窗台飘进碎花。
春雨润无声,但气息动人。
他出神,许下诺,“孤唯爱你一人,绝无异心,绝无旁人,绝无异生之子。”
“孤之所有,就是你之所有。”
而娇栀早哭得睡着了。
听与不听有什么分别?
若是真的不毁约,真的重诺言,那么不听,也是一样。
还省了心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