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姝端案静立玄朗院前,晨日微熹已过,太阳暖意蒸人。
案上桃花笺,桃花浅粉红印纸,小楷悦目裁几诗。
是了,确是无需抄写《女诫》,于是改抄诗了。
还是“轩盖车铭盛,竞文晓陛尊。”
“雅商赋以实果,风爽沐以东方。”之类的国祭大赋。
“也不知谁写的,没个姓名,说些中庸保全之句,真又讽刺!”
当时姑娘一边抄一边道着,又转过来嘱咐她“馥姝,你告诉他我不高兴,我也不要抄诗。”
馥姝:“.......”她怎么告诉啊?
谁都是娇栀吗?
正要向命一步命人禀报,好躲了这头疼,却又听到一声笑。
她微微转头,行礼道“涣王殿下。”待看他手里牵的小童,犹疑几下,想寻个合称的来问安“小殿...”
话未完,她只见温润的涣王抬起手,取走一页桃花笺。
馥姝想止住又住了口。
“感鸿铭于上皇,希九土之华光。”他念出上面的句子,笑得莫名,一笑又笑。
堂堂太子,也这样幼稚爱炫耀,让人抄写他十余岁时国祭的祭诗。
“这是你家姑娘抄的?”涣王一面笑问,一面细看其上字迹。
未等馥姝开口答,就已讶然:“这,是你家姑娘写的?”
他又看一遍,其字娇娆圆正,舒展处自有放矢之地,收顿笔亦毫不拖迟,观之赏心悦目,似一般闺阁女字。
可若近看,又觉出其中韵味,自有格局。
比邺家女的“古雅”,蔺家女公子的“端赖”,不逊分毫,犹有过之。
若“古雅”之风在仿逸旷之气。“端赖”之仪则在效中淳之法。不外乎向外求存,与古时今时的“正字”靠近而发展。
但此字不同。
它兼美形表,如花月悦人,而又是真花,真月,为悦己,故而更悦人。
“这…”他想起什么,顿了顿。俯下身对圣浩道:“浩儿先去找皇叔?”
“为何?”圣浩知疑便问。他可不想自己进去。
涣王悄悄折了那页桃花笺,收进袖子去。“浩儿先去,父王即刻便来。”
馥姝:“……”您当旁人是瞎的么?
圣浩只得答应了,涣王打算再拿一张。
小小身影不情愿地走到门边,就见着圣洇流出来。
“五叔,”圣浩磕绊着行礼。
圣因流未应,睨向圣涣。
圣涣微微笑。
走了过去,牵了儿子。
“太子殿下。”他行礼,知道圣洇流在盯着他。
“这位姑娘,哎,真瞧不出有这样的才华。”圣涣堂堂然取出袖中桃花笺,展给圣洇流看。
圣洇流收了去,步入室内,压于砚下。“栀儿的草笔,也值皇兄一评?”
命之坐下,又问馥姝:“可写完了?”
“姑娘说,就写这么多。”馥姝硬着头皮一字不动地回了圣洇流。
圣洇流一笑,又看圣涣一眼,“见笑。”
圣涣:“……”果然爱炫耀!
圣洇流只顾自己心情,佯装正经,“将那提篮樱桃给姑娘送去。”
“是。”馥姝去捧了提篮,回看一步。又待走。
圣洇流叫住她“栀儿可还有交代的?”
“这…”馥姝为难不已,只道“姑娘说,不想抄诗…”
“准了,”圣洇流不知何来的好心情。
馥姝心上大石落地,安心回去了。
一旁的涣王则尽力忍笑,虽他受制于太子,但不影响他觉得好笑啊。
直到圣洇流再看他方道:“您二位倒是风雅,提篮樱桃换亲笔字,当年诗…”
“太子殿下的诗,不知那姑娘可觉如何?”他有些收顿不住,是少见圣洇流如此情态和做派。
像个刚许亲的公子,和心上人玩些小把戏似的。
连带圣浩这孩子也开口,说:“五叔,我也抄你写的诗,您也赏一篮樱桃于我,可好?”
两人听这童稚天真,也都忍俊不禁。
圣洇流拍他的头:“小子,这么大点儿出息!”
道:“一篮子樱桃算什么,皇叔送你一个小厨房,做樱桃煎给你吃可好!”
圣浩闻言笑容放大,期待问着:“是京城朝阙猗楼那样的樱桃煎吗?”
“是。”圣洇流问他,“还知道猗楼樱桃煎,小小年纪喝花酒?”
“才不是,”圣浩连连摆手,很有君子样地正色解释:“是母妃说的,她堂兄去过,还给她带了樱桃煎,可好吃了!”
王公贵族,皇长孙,居然只能听闻京城的名点,并为之盼念。
像寻常甚至贫苦人家般想念。
圣洇流不由看向圣涣,圣涣别过眼去。折扇半遮了脸。
父皇之于诸皇子,到底对涣王,防心最重。
“涣王待你甚好,我瞧得出来。”邺诗雪执涣王妃手到凉亭去。又命人去拿茶具。
涣王妃坐定了,看面前已有茶具,盏杯齐全,筛炉已在,道:“又取些什么 ,这不是已得了?”
便持壶烧水。
“我来吧,”邺诗雪笑道,接过茶壶,“这一套是你我此时用,我命人取们,是我珍藏的,可是要赠于你的。”
“这么客气?”涣王妃微讶,“我瞧瞧。”
呈上的茶具已打开,锦盒内衬绒布柔软,绒布上盏,杯、洗,筛具在,只是…
“好似不全?”涣王妃拿了一个小杯把玩,待看到“玉窑官造”的款便明了。
她推了去,“这太子殿下所赠,我可不敢要。”
邺诗雪接过去,玉窑是陈国皇室专用之窑, 誉享天下。
眼下陈国虽灭,可玉窑不弃,早被圣室接管,这主要能说话,说了话能算的,自是西征的主帅,圣国太子圣洇流。
玉窑瓷色淡雅郁华,以天青为贵,往日天青盏于圣国贵女追捧,邺诗雪都只得了十数件,还只是陈国的官窑。
眼下这件,却是玉窑里的上品…还是殿下所赠…若非是蔺息,她是不舍得给的。
天青雨后色,者般颜色道将来。
小钟碗,细瓷纹,如玉如乳,如诗如醉。
“你最是识物,此物如何?”邺诗雪复推去,不容蔺息拒,“可衬你我情谊?”
涣王妃听了,“可非如此之意,这是太子赠你…”
“太子赠我,我赠你,何辞?”她又从旁拈出一个小花盏,与涣王妃手中无二。
“你我用一具,日后用这茶具,便想起我,如何?”
“这…”涣王妃皱眉未肯。
冒绿道:“王妃便收了罢,我家姑娘半年前就搜罗天青瓷具,前日刚从朝阙得了,想赠了王妃,可喜可巧,昨日太子殿下又送了一套。”
邺诗雪颇是不好意思。“我费心搜罗半年,也抵不得储君随手的一送。”
“姑娘这是何必,殿下念着您,才为您送来的!”冒绿抢道。
涣王妃听了皱眉深深,“你是对太子…”
邺诗雪忙道“冒绿,还不快下去,将人都撤了。”
涣王妃奇怪,住了口。
冒绿称是去了。
“你对太子…”涣王妃见人都走了,道,“你真十分心悦他?”
“这如何能出口!”邺诗雪忙捂她的嘴。
涣王妃惊疑又奇怪,“这儿有眼线不成?”太子的,还是今上的?
邺诗雪不答这话,用手绞起帕子,涣王妃走到她面前,轻问,“是不是?”
“嗯。”她点了头。见涣王妃无甚反应,问,“怎么,不好么?”
“不,”涣王妃道,“我只是想到了…那个太子的宠囚。”
“他们…像是动了心的。”涣王妃坐回去,眉头未松,“你可要想好,太子若要护一个人,我们是不敢硬碰的。”
邺诗雪宽怀,“你莫担心我,我觉太子应当是明白大局,所以他送了天青盏啊。”
其实,还不止天青盏,还有沁水翡翠……
邺诗雪心中欢喜漫漶上来,浸润得整个人焕发神采。
一个人心想着一个人,也是明眼能见的。
涣王妃看她绞的帕子放了下来,是吴国丝绸,月光华锻的一裁。
在日光下敛去凌人盛气,化作柔光浅浅,映在栏杆亭柱,与波光共滟滟。
诗雪笑着兀自说下去,像再普通不过的俗世少女。
“宠囚之事,父亲对我有过提点,我为世家之女,皇室嫡妻,自应有容人气度,更何况…为我心悦之人…”
“而且,嫡庶尊卑有序,纵是殿下,又或是陛下,那都是逾越不得的。”
“还有殿下人品贵重,雄才伟略,定不会…定不会宠妾灭妻,破坏四族平衡的。”
涣王妃皱眉,心想太子哪里人品贵重了?
“可是……”
邺诗雪面容却浸满了幸福与欢意,眼瞧着完全听不进别话。
“蔺息,我若嫁了殿下,会不会亦如你与涣王这般恩爱?”她回头看涣王妃。
“…诗雪,你还是别太相信太子,”涣王妃住了口,眼见着邺诗雪神色黯淡下去。
“你觉得我比不上一个宠囚,得不来殿下的夫妻情分么?”
邺诗雪有些生气,还委屈,“怎么你还这样…”
涣王妃沉默,思虑太子和诗雪如今到底是什么境地,什么感情。
这根本不是比不比的问题,若真是嫡庶就罢了…
“你真这么以为!”邺诗雪见蔺息不说话,不敢置信。
涣王妃只得道:“并非此意。”
又叹气,“这得让我好好想想,这事不简单的。”
她要是没见过宠囚,她也会和诗雪一般思想。
但是她见过,知道这宠囚绝对不止是个宠囚啊。
偏偏诗雪单纯,喜欢得昧了心智,连思考都忘了,一意孤行。
可邺叔叔怎么就这么对她言讲?
这些年,邺相权倾朝野,怎么还让自己女儿这样顺服太子……
但涣王妃尽朋谊为邺姑娘思虑,邺姑娘反而觉得是对自己质疑。
“别想了,我都不想,你想什么?”
“你都有涣王了。”
邺诗雪沏茶,引得涣王妃一嗔:“猴年马月的事情,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邺诗雪将茶盏递过去,“若不是上天乱凑,你才该操这些糟心事。”
“是是是,”涣王妃不在意,“而今我与涣王在江南被金钥卫盯着每天弈棋观鱼,泛舟游湖,可逍遥了。”
两人笑笑,都是有各自的苦与甘。
是甘愿。
六年前宫中年宴,本是算好了明景帝赐婚于蔺家长女与太子。
只是因缘际会,邺相在那年起复,风光无两,第一次携家眷入宫。
朝阙勋贵这才第一次看到邺姑娘。
而后,明景帝立时改口,将蔺家长女,配给了冷待如同流放在江南的涣王。
明景帝是想让邺相被其余世家抵制,因为邺相起复之时就将原本在朝阙京畿的邺家族人尽数驱离出京,朝阙只留自己一家。
邺相身属四族,却是支持今上抑制世家,并带头施行,毫不在惜。
但后来,邺蔺虽关系浅淡,但也未明面交恶。
虽明面关系浅淡,但也止不住两家的姑娘交好。
邺相而今,却好似变了不少…
“对了,涣王呢?在郁园么?小皇孙怎不带来?”邺诗雪才想起来一般。
涣王妃叹气,想着多半在太子那里听教训,道:“去太子殿下那里讨饶了。”
“啊?”邺诗雪惊诧。
“不提了,你这茶具缺个炉子,我怎么用?”涣王妃拨弄着,蹙眉。
说男人世界的政治,还不如说茶具。
她们的婚姻大事,不就是政治么。
说的好听是贵女,但与王公勋爵能比么?
贵女的风光殊权全是虚幻,是当年陛下因为四族平叛“晴祸”又不舍得给权所以画的大饼!
涣王妃笑了,当年这“大饼”论调是与诗雪所见略同。
“用你的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诗雪笑着,一看再看茶具,对她送的礼物十分满意。
“不舍得还说歪理。”涣王妃嗔她。
也许都会变的,朝阙变了天,邺相转了性子,不定阴晴。
所以诗雪,也是有些不似旧年了。
“行了,我回去收起来,搁案上摆着…”
涣王妃也澹澹笑意,时光漫过,旧友当然要珍惜。
只是,有些说不上来的落寞,空了什么似的。
“姑娘,这盒子里装的什么你知道吗?”馥姝对昨日送的盒子不无好奇。
娇栀把樱桃装到瓷缸里,朱红樱桃与乳白瓷碗交映,显得愈发诱人,碗底蔓蔓浅绿几笔,添得生机盎然。“给我送小厨房做樱桃果脯去。”
馥姝问,“姑娘,我能打开瞧瞧吗?”
“开吧开吧,”娇栀无甚在意,只指着碗中的樱桃,“别忘了,”
馥姝应了,小心开了锦盒“这是陛下才有的芙蓉粉晶碗!”她瞪大了眼睛,一时口误,“不,是陈国旧主末帝陈目千…”
娇栀走过来,锁链细响,她看过去,细绢布上轻绒纸,郁柳色叠浅叶青,这郁柳叶青之上,粉芙蓉石般的色泽,晶莹欲滴,似新桃未绽,苞上的一抹轻红,似红墨朱笔尽,背面洇的淡痕。
“都说雨过天青色最雅,但陛…陈帝,最爱最珍的却是这样的‘桃花玉’馥姝似是追忆,“当时王府盛时,曾被赐过一件粉晶玉窑,但也无这样精美…”
娇栀把碗取出来,看了看,“这‘桃花玉’不该是讨女子欢喜的么?陈帝这是欠了谁?”又道“我听说他不爱美人不爱江山,只爱丹青笔墨的,怎么,有何内幕?”
“末帝确是如此,但也钟爱‘桃花玉’,桃花玉是陈先帝时有的…”
闲言几句,也就罢了。
馥姝一想,不对,“姑娘你该念着殿下的好的!”
又见娇栀不在意,便道:“我前几日看了殿下给邺姑娘的,只是一品的天青盏罢了,与送涣王的一般无二!”
“他还送了邺姑娘?”娇栀念着,细思起来。
馥姝以为她终于重视,心下稍宽,又不免担心,宽慰她道:“不过是迫于皇命,姑娘你可不同!你莫多想,殿下定不负你的!”
娇栀仍旧不在意。
馥姝心累,这祖宗怎么劝她都反着听啊…
涣王妃归来,正瞧见圣浩捧个瓷盏吃得开心,小手带得勺子飞舞。
吃得面上都沾了乳白沫子。
她失笑,上前用抽子为他擦了,“你可是小皇孙,怎成小花猫了?”
“母妃,你吃!”圣浩从一侧拿来同样瓷盏,她看看,问“这从何而来?”
花钟盏,天青云破色,缠枝纹碎片。
陈国玉窑瓷。
这不是诗雪所言的难求的天青盏…根本是情难以堪!
太子竟真对诗雪无半分情愫,甚至都无尊重?
涣王妃心里一跳,回想诗雪的欢意连绵,更是心悸。
“五叔送的,还送了浩儿一个小厨房呢!”
圣浩把瓷盏向她送:“这就是小厨房做的,能做朝阙的猗楼的那种樱桃煎,母妃快尝,这是加了白糖混牛乳的,可好吃了!”
她不由得不看,望进那花钟小盏。
却又是旧忆涌来,花钟樱桃煎,确实与幼时在朝阙猗楼吃的,一般无二。
盏中荷叶经了剪裁,形成一个半分半合的玉兰花形,樱桃煎得软糯细香混着白糖牛乳和细筛的茶粉,形成红白青三色渐层,表层已经时辰,醒得最好,有一层浅薄的胶膜,生樱枝连梗,两颗一枝,四叶,就放在小盏里。
与朝阙的,猗楼的,樱桃煎,果然别无二致。
她微有哽咽,又见孩童殷劝,天真无邪又真诚,一时倒忘了这瓷盏,天青色,圣国的各种联系权衡,太子的思虑诛心…
“浩儿…”
“母妃想家了,”圣浩看她执筷道,“这里没人,母妃可以用手摘这生樱桃的,浩儿不告诉别人!”他信誓旦旦。“父王也不告诉!”
“你这小鬼!”她嗔怪,“我说什么你都记得,怎不记得我教你的数算?”
却又心中一暖。
“樱桃煎的生樱桃,当然用手摘下来才最好吃,不然何必要有梗?”这是她与圣浩说的几句闲话而已。
圣浩笑了,“母妃可不能走了。”
她揽他在怀,“怎么会走?我已嫁了你父王,自是一生不会改。”
“母妃一定要与父王白头偕老。”圣浩喃喃,“这样…父王就不会那般孤单了。”
“会的。”她心平几乎一片柔软,这个孩子虽然不敏于学,可他的孝心真纯,任谁也忍不下心苛责漠看。
这样的孩子,果是外藩就任的涣王独子,未染宫适,人心至纯。
但她忘了,圣浩是淘气性子开窍晚,怎么今日这样让人感动?
还敏觉了圣涣与她的政治婚姻会动摇,以至于说“不能走”这样的话。
是一入金荠园,就是半步在宫廷。
不需耳濡目染,三四人言就能催熟一个孩子心智。
何况,今上那样猜疑薄待涣王……
“你回来了”圣涣从屏风一侧转来,“茶已好了,可是现下就共一饮?”
“父王,我呢?”圣浩问道。
涣王妃笑了,看圣涣如何发话,“你去做课业。”
圣浩立时哭丧了脸。小心拉了拉涣王妃的袖子。
“那,我为浩儿求个情,不知殿下可允?”她被牵了手拉入屏风。
圣涣声音传了去。“给你母妃斟茶。”
“是,父王,我立马来!”圣浩跟上去。
却转身退了涣王妃身边的使女,“邺姑娘的东西,自好珍藏,可莫拿出来,磕碰坏了。”
“是。”那使女是替涣王妃贴身使女拿东西的,至于为何此时替了,已是不言而喻。
“浩儿,来吃这个!”
“母妃真好!”圣浩笑着张口吃了。
......
几刻钟前,玄朗院圣洇流处。
“郁园都这光景了,孤还以为你这随遇而安的人能自己生炊煮茶了呢。”太子的话,总是几分讽刺几分提点。
“臣怕伤太子殿下与圣室的体面,不然便是生炊煮茶也不敢劳烦储君。”他小心回道。
圣洇流笑一声,“大哥与孤见气?”
他不语。
“你该知道你那蔺氏妻与那邺诗雪的关系,从幼时便是密友,蔺家空空,全一个蔺息撑里子,换言之,她也算是整个蔺门,不是吗?”
“我不管你深情也好,欣赏也罢,若让孤发现你心身事二,与邺氏勾缠,那孤的为人,你也清楚。”
他听到这儿开口道:“不过妇人言语,聊作打发…”
“妇人言语?怕是你自己也不信吧。”圣洇流看他可怜似的,略有施舍,“你这是何必?犹豫优柔,非我圣室子孙血性。”
“既不舍伤害,那就避干净。”圣洇流最后定言,“大哥,孤还等你为孤和孤的栀儿立下最首之功。”
“臣明白了。”他俯身行礼,头碰到手又放下,袖风带起微光乱动。
窗口枝开隙光动摇,乱光点闪烁夏日,孩子在屏风外吃雪舞楼的点心,吃得眯眯眼……
“浩儿是个持重的孩子,”圣洇流道,“想吃什么,便让小厨房做,好好讨你母妃欢心。”
“五叔!”圣浩跑过来,“浩儿怎样才能讨母妃欢心?浩儿实在弄不太懂数算…”
太子笑了,对他儿子附耳几句。
他想阻,又未阻。
然后回了郁园,妻子,儿子,一室欢馨。
什么天青盏,什么太子的婚约,四族皇权的权衡,都合该暂抛一边。
虽然,这不过是幻光罢了。
他不是贬谪无辜,一心江湖。
他只是政途的弃子,为另一棋手重新启用,罢了。
他也看到儿子拦下蔺息身边使女,他也注意到,那使女换成了王府的,而非蔺府的,这便是明示了。
太子要掌四族,削四族,他是牵制的一环。
他闭了闭目,心下戚哀。
江山权宦,支离摆布。
邺相智绝近妖,但他的女儿,还是躲不过政治弃子的命运,尽管无辜。
又话到原点,还是旧题目。
哪个不无辜?
人间尽是误啊。
面前蔺息展露难得笑靥,他也不能不陪。
也就如常,笑了。
......
天青盏不过是个敲打,一来敷衍来自今上对婚约的看重,对四族的尊重,也是稳住邺诗雪,看看暗中的邺相到底是何意思。
二来实在不想让圣涣置身事外,圣涣夫妇明哲保身,那就让他们自己分裂对立,就看看邺诗雪,能得这蔺家女公子几多的支持?
能有多少呢?
就算有,在丈夫儿子的牵绊之下,也只能缄默到底吧。
也顺带教育圣浩,别那么像个正常小孩。
圣家的孩子都是阴谋堆里出来的,圣浩没资格例外,他的父亲护不住他,再这样只是害他,因为圣浩迟早要回到朝阙。
三来,他偏要把最好的给娇栀,管什么贵女才女,他不喜欢,又能如何?
至于被邺诗雪怎么想,和四族中圣涣夫妇的焦虑,圣洇流可是无所谓的。
毕竟他又不标榜自己人品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