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阿诚,我心里确实一直装着一件事,是在机场前的简餐小馆里答应为他做的。眼见着冬天来临,天气越来越冷,室外已经滴水成冰,接近年根底下,许多事情进入收尾阶段,曾经的承诺也该兑现了。
转眼间父母大人住在南方已是一个月有余,我虽然因工作缘故而脱不开身,未能亲自陪同,但是,拜互联网所赐,“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彼此间丝毫不觉得疏远。充分利用发达的资讯,隔三岔五在网络视频中与老人家们相会,在通话聊天中端详双亲的音容笑貌,得知他们四位“老小孩”整天里有人照料、有事可干、有地方可游玩,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女儿心里甚感宽慰。
在交谈中,我向爸妈提到为阿诚寻找原生家庭的打算,征求二老的建议。
一开始严教授颇有顾虑,犹豫不决的心态溢于言表:“这样做……合适吗?”爸一边问,一边注意着老伴的表情。结婚近四十年,老夫妻之间的默契令人羡慕。
“我觉着不会有大问题,”老夫人持肯定态度,“几十岁的人,不是小孩子了,在社会上行走了许多年,具有一定的阅历,对身边发生的事情都有自己的独立判断,何况此事与他个人密切相关,怎会不关心?没道理漠然视之啊!”
我赶忙补充:“之前曾经问过阿诚,他尽管难以接受,或许内心有点儿纠结,但最后还是希望我帮他寻找以前的亲人,我想,这对他有益无害,便答应下来了。”
“如此一来,应该不会有问题,”严教授缓缓地说,“但还是尽可能考虑周全一些吧,是不是要先跟兰奶奶通个气?老伴,你的意见呢?”
严大夫表示支持:“我看很有必要问问老人家的想法,毕竟是她含辛茹苦,一个人将阿诚从小养到大,她有权利了解此事。”
“嗯,爸妈说的有道理,我要先去阿诚家,跟兰奶奶聊一聊,听听老人家的想法,”我附和着。
“没错,闺女,”严教授说:“十一国庆节两家人一起吃饭,我发觉兰家老太太是个相当明理的人,说话、看问题的思路清晰不糊涂,还挺有见识。”
于是,这事便决定下来。我先跟老爸要来微生家的地址,又与阿诚通了电话,准备周四晚上到他家,与兰奶奶聊聊天。
当天打卡下班后,我先开车去仓储超市疯狂采购一番,买了不少鱼啊肉啊和应季蔬菜,也没忘记小朋友最爱吃的西点蛋糕,用咱家老太太的话说,“好似要把整个商店全搬回家。”
不知不觉几个月下来,我与兰家老老小小相处得和谐融洽,彼此间早已熟络得犹如亲人一般,有时候真叫人不敢相信。想当初,我一个黄花大姑娘,摆明了对拖家带口的兰先生不屑一顾、没打算早早做孩儿他妈啊,如今居然眼睁睁地坠入爱情陷阱,心甘情愿找上门,帮他洗米做菜带孩子。是谁在中间施了什么魔法,让我的心发生了如此奇怪的化学变化呢?百思不得其解啊!看来只能诉诸于人生际遇的妙不可言,或许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吧!只是不知还要多少年,方可“修得共枕眠”?
进到房内,看见兰奶奶正在筹措晚饭,既然我来了,哪儿有坐等开饭的道理?自然是当仁不让、首当其冲,一放下手上的东西便走进厨房,系上围裙,洗手做羹汤。本小姐的特点是手脚麻利,加之采买的东西中有不少半成品,只要去除包装,在锅里简单翻炒加热,三下五除二,四菜一汤立等上桌。现代化生活其实毫无难度,只要肯于放下身段、动手实践,满足口腹之欲可谓小菜一碟,分分钟搞定。
按照惯例,阿诚晚上有应酬,不会回来吃晚饭,桌子上往往只有一老一少寂寞相对,今天多了一个我,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小熹一贯欢迎如花阿姨的光临,今晚也表现得十分热情。先是展示他的灯笼花,又从书包里拿出几张试卷,成绩很不错,尤其是两张数学卷子,都是一百分。语文方面,射手座有语言天赋,极富好奇心,加上“小太阳”智能系统的辅助,成绩可圈可点。特别令人欣喜的是小熹的字,一笔一划写得认真漂亮,在同龄男孩中实属难得,也许与他喜欢绘画及严教授的定期指导不无关系,当然也要归功于兰奶奶的日常监督。有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用功上进的孩子,对于起早贪黑、披星戴月的家长而言,着实免除了大量后顾之忧,不失为一种巨大的安慰。
开饭了,面积不大的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有荤有素,相当丰盛。晚上本不应该多吃,严大夫嘴上常常念叨一句老话:“早餐吃得像皇上,午餐吃得像平民,晚餐吃得像乞丐,”因此,咱家人晚上尽量吃得清淡。但我想,老人和孩子属于需要加强营养的人群,理应例外,适当补充些动物蛋白并不为过。再说了,我不经常来,偶尔过来一次,总不好空手进门吧?为人处世要讲究礼数,这才符合中国的传统。
兰奶奶和小熹显然同意我的观点,并用实际行动表达着对本人厨艺的赞赏。看到自己制作的美食大受欢迎,对于做饭的人来说,真是天底下最大的赏心乐事啊,我的心兴奋得飘飘然,快要飞到天花板上了!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出口,该办的事一件也不能少。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奶奶,有一件事我要向您报备一声。”
接下来,我把严教授与微生的关系、他们的老同学聚会,以及寻找后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和盘托出,同时,注意着老太太的表情变化,担心她的情绪产生剧烈波动。幸运的是兰奶奶的脸上十分平静,并未如我预想的那般激动,我开始放下心来,看来老爸的判断非常精准,她的确是一位有见识、明事理的老人家。
等我说完,过了片刻,老太太才启动双唇,慢条斯理地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不可思议啊!那是上天注定的,不可更改。阿诚这孩子命苦啊,要是真能找到他原来的家,了却他的一块心病,是好事,我支持。”
“您没有什么顾虑吗?”我不方便说得过于直白,只是轻轻点拨一下。
兰奶奶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回应道:“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我最了解。阿诚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善良实诚心眼好,不会有错的。”她慈祥地拍着我的手,轻声说道,“姑娘,谢谢你,这么用心地对待我们阿诚,他心里也有你,尽管不言语,但是我能感觉到,你为我们做的这些,他都记在心上呢。我想你早点过门,跟他好好在一起,过个美满的小日子。”
听着兰奶奶扯到这么远,我脸上一红,害羞地低下头。过了半晌,才想起正经事,补充一句问道:“我打算周六一大早出发,带小熹同去,可以吗?”
小熹的眼睛殊于常人,是个明显的特征,若果真像严教授所说,微生也是“阴阳眼”,那在两人相见时,只要一个对视,即可胜过千言万言。而且,有机会出去见见世面,对这个内向安静的孩子来说,也是成长经历中不可或缺的一课。
兰奶奶没有说话,而是点点头表示赞许,并把小熹叫到身边,牵着他的小手放入我的掌心,我就势将男孩搂进怀里,疼爱地抚摸着。
“周末,阿姨带你出去玩,好不好?”我轻声地问。
男孩立即心领神会,一边忙不迭地点头,一边仰面把小脸凑过来,贴在我的胳膊上,显示出善解人意的一面。我想起在简餐小馆时他依偎在爸爸身旁的动人一幕,脸上不觉菀尔一笑,心里顿感舒坦温馨。
我猜测,小熹并不能完全理解大人们的谈话内容,但几个月的愉快相处使他相信,我们的议题是有益无害的,他愿意主动配合。信任是一笔弥足珍贵的财富,也是一种完美无瑕的爱,尽管他不能言,却代之以行动表达,毫无保留地将信任交给我。
至此,寻亲前的准备工作大体就绪,下一步便是向着未知出发。上路前一天,我又一次在网上反复搜索地图和网友提供的出行攻略,在手机上保存起来,也手写了一份,留在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上,以防无法上网时紧急使用,尽可能做到有备无患。说实在话,对于从小到大生活在城市的我来说,独自到陌生乡镇并非易事,何况还要照顾一个八岁大的男孩,事先多做一些功课,心里的底气就更足一分。
即将前往的小镇位于华中地区,距离我们目前所在的城市有六百多公里,我计划先坐高铁到达省会城市,再转乘长途汽车。从地图上看,微生家在汽车站附近,地点不算偏,位置不难找。如果实在寻找不到,我可以去当地公安局,请求警察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