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妇人虽没听见他家里有什么动静,但她心头有些过意不去,还是顺嘴提了下:“我中午的时候看到粪打酉好像进你屋头去了,也没看到人出来,你当心丢啥子东西了哦……”
“我屋头有啥子好偷的嘛,啥子都没得。”外祖父笑着回她,说的也是事实。
邻家妇人见这男人蠢笨,没听懂自己暗示,也就不再提了,扭着腰身,回了自己屋子。
外祖父回家,家里当然什么都没丢,他也多个心眼,去问问沉檀:“粪打酉来屋头做啥子了?你看到了没得?”
可沉檀答应了粪打酉,家里人问起,她是不能说的,所以她摇了摇头。
摇着头,她又抬起眼眸,有些期许地望着外祖父,希望他能问问自己,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哪里难受,要不要去梦生叔叔那里开个药……
但外祖父什么都没问,他转身去楼下,去外祖母的睡房,问外祖母去了。
外祖母依旧是睡着了,只有微弱的呼吸,表明她还活着。
沉檀扒着门框,望向屋里的两个人。
屋里没点灯,漆黑一片,黑得她都看不清,脚下到底是不是结实的水泥路。
虽说外祖父不那么细心,但这事给他提了个醒。
担忧家里来贼,外祖父每天出门,必定给前门后门上锁。
因此粪打酉再来转过几回,都没找到机会进屋。
他喊过几次沉檀,想让沉檀帮他开门。
沉檀下身疼了好一阵子,不大愿意跟他玩。
再说,那门锁高高,她也够不着。
吴放龙同样被锁在家里,要是以往,他总会闹,或是偷溜出去,但开学在即,他和那群小伙伴,都要忙着赶暑假作业,也歇了出去玩的心思。
虽说吴放龙忙,但沉檀饿了累了,或是想找个人陪着说说话,他还是都会应允的。
这个小孩他从小抱到大,情感上是讨厌的,但有些东西,却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比方照顾她,迁就她,让她依赖。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终身。
临近开学,家里最愁的,便是外祖父。
吴放龙去念书了,沉檀谁来带呢?
“把她送去读幼儿园吧。”大外祖父抽着旱烟,脸色一如既往地严肃。
他抽旱烟总是会发出‘叭嗒叭嗒’的声响,而后那烟灼烧处,就随着这声响,明明暗暗,红了又灰下去。
外祖父本是来哥哥这里寻求帮助的,他以为,上次母亲的事情,哥哥主动出手帮他,是代表二人关系缓和的。
没想到并不是,哥哥似乎,并不想继续帮助他。
大外祖父当然不是真心要帮自己这个弟弟。
养老母亲那是孝顺,传出去他是有好名声的。
养沉檀算怎么回事?谁知道沉檀是谁呢?
而且他底下两个亲孙子,大的聪明伶俐,读书求上进,小的生得漂亮,最是像自己儿子。
这两个宝贝孙子他疼都疼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沉檀这个爹妈不要的野种呢?
再说,要沉檀聪明漂亮机警些,养了还好,可大外祖父看过那孩子几次,不知礼义,全无教养。
养得一场,多半是个白眼狼。
所以他毫不犹豫拒绝了弟弟。
不过拒绝归拒绝,他作为哥哥的,还是帮弟弟想了个法子。
父母不想继续让孩子在家淘气的时候,往往会名正言顺的把孩子送走。
念书,实在是天底下最正当的送走理由。
外祖父透过沉檀这件事,看穿了自己哥哥的冷漠无情,所以此后,他遇到再难再苦的境地,也没有去寻过哥哥帮助。
但他终究还是采用了哥哥给出的法子。
开学前,他拎着两蛇皮口袋米,带沉檀去隔壁村的学前班报了名。
农村里的教学环境,教学条件,都是很苦的。
学校,往往是几个村子合办,哪个村子出钱多,就办在哪个村附近。
而且办的学校还不一致,有的是低年级加幼儿园,有的是高年级。
但都逃不开小学阶段。
中学,那完全是县里才有的东西。
幼儿园老师是个看着干净整洁的女人,姓吴,都喊做吴老师。
“太公,给孙女报名来了哇?”吴老师笑容甜甜,说话声音也好听。
至于她喊沉檀外祖父做太公,那都是正常的。
十里八村一个姓,多少沾点亲。
“屋里头没得人管了,只好送到学校来,也不指望她念个啥子成绩出来,你们管到莫乱跑就得行了。”外祖父对着老师是不撒谎的,他从小就尊敬老师,想正大光明地进学堂念书。
对于外祖父来说,老师这个职业,是崇高且神圣的。
“我们都会好好教的,你放心好了。”吴老师听过太多这样的理由,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学校本来就是管教孩子的地方,既负责教,也负责管。
“娃儿叫啥子名字,我登记下。”吴老师低着头问沉檀外祖父,她一手拿着笔,准备在洁白纸上写字,另一只手习惯性理了理鬓发。
“名字啊……”外祖父没想到读个学前班还要登记名字。
从前吴放龙念书时,村里没有学前班,都是从一年级直接念的,故此,外祖父没有经验。
不过对于自己的孩子,吴放龙他们姊妹兄弟五个,还在肚皮里没出人世,名字就取好了的。
甚至不清楚孩子性别,备用名字都好几个。
爹妈哪有不期待自己孩子的。
但沉檀不是。
她生来就叫父母期待落空。
“没得名字囊个搞哦?”外祖父为难地看向吴老师。
沉檀不知道二人的为难,她坐在一旁地上,看秋天的野草结出草籽。
那草籽沉甸甸地,把小草的腰杆子都累弯了。
“没得名字取一个就是了嘛……”吴老师没有在意。
按理说,一般没名字的小孩子,基本都没上户口。
但那时农村超生的孩子多,为逃避罚款,不上户口的一抓一大把。
来这念书的,大部分都是吴姓宗族自家人,太过较真,容易伤了和气,要真闹起来,吴老师自己还是个晚辈,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