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入汉望着哑巴。
他很平静和淡然地坐在那里,坐在众人中间,篝火跳跃的火焰时不时遮住他的脸庞,使姜入汉看着很是恍惚。
他很神秘,没有语言没有表情,只有猜不透的动作,和看不透的想法。谁也不知道他的过往,也不知道他将赴往哪种未来。
好像,他在遥远的彼岸。
时间还在一点一点慢慢流转着,可以看见空中闪烁的星已坠入另一隅。相较于亘古的宇宙来说,是不是他们的存在只是一瞬呢?相较于那座千年古树来说,是不是他们的变化使它眼花缭乱?相较于那朵夏日残花来说,是不是他们已如永远那般恒长?
哑巴回转眸子,从他身上扫过,移到别人身上,旋即又转回,与他四目相对。
时间好像会因此而暂停。
姜入汉打了个寒颤,从自己的无端幻想中清醒过来。他以前沉耽于世俗的享乐中时,可从未想过这些问题,日复一日的惺惺作态,日复一日的觥筹交错,使他暂时丢却了会说话的大脑。
他演过很多戏,品味过很多人的人生,却从来没在自己的人生中仔细演过。得过且过是他习以为常的态度,他知道怎样活着,活着就行。
但他的生活被这场巨大的灾难颠覆了。曾经同桌饮过酒的导演,向他呼救过。他想救,可是却没有能力去救,只能闭上眼,从未看见过。
抛洒的红色,似乎挂在那被人优雅抬起的高脚杯中。
姜入汉现在需要去思考怎样活着,也把很多现在不该思考的事物牵连了出来。
“差不多就都回去睡觉吧。天一亮还要赶路。”井汀打发几个人去睡觉。
姜入汉还在和庄环遥遥相望,被这一赶像是惊醒一般。井汀没有察觉,拍拍手就如同哄小孩一样赶着他回帐篷睡觉。
看姜入汉不和他僵持以后,庄环眨了眨睁得有些酸痛的眼,把目光移向别处。
井汀赶了一圈,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来到庄环身旁,“哑巴,你去休息休息?”
庄环仰起头来看向井汀。
篝火的火势已不是很旺了,照在井汀的侧脸上稍显温和。以它随性摇曳的生命,一笔一划地勾勒着井汀的身形,印在身后寂静的丘壑中,如同一幅浑然天成的画。
这似乎是,自打庄环遇到井汀以来,第一次看到井汀如此的柔软。像是温好的酒,喝下去从辛辣中竟然品出几分绵柔。
庄环摇摇头。并不是很想再去休息,一闭眼就是难以挣脱的黑暗,那种恐慌持着刀不断地刺向他,他真的害怕。
井汀不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看了他几眼,就离去走向自己的帐篷去了。
那边几个守夜的家伙,看着井汀走了,就都靠了过来,围着庄环坐下。
“你好啊,新来的。我叫阿特。”其中领头的一个人说。
一共四个人,三男一女,年纪都不大。领头的那个人是个男生,一看就十分有活力。他们几个都像有劲没处使,撒欢的小牛犊。
看来井汀还是很有眼光,派这几个人守夜。
庄环点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
那名女生把挡在她面前的两名男生扒拉开,凑进来,笑成花一样对庄环打招呼,“我叫江忱。”
剩下的两名男生,不得不进行这尴尬的自我介绍。两位分别叫“余成”和“余烈”,是一对亲兄弟。余烈年纪比较小,长相也很稚嫩。
“你呢?新来的,你总不能真叫哑巴吧?”阿特盘腿坐下来,一脸期待,等着庄环讲故事,“还有,被肉瘤吞下去再吐出来啥感觉,说说呗。”
庄环当然讲不了故事,瘪瘪嘴,就这样看着对面的阿特。
阿特意识到自己在做蠢事,不好意思地看向周围的那三个人,转了一圈也没看见地洞可以让他钻下去,又转回来,“不好意思哈。不是有意冒犯。”
“哎呀,你嘴笨。起来,我来说。”江忱没等阿特回应,拽着他就往上提。阿特怕伤到她,等会儿重心不稳再栽到地上,只能让开。
江忱伸出手来,在空中摆了摆,什么都没发生,便回头瞪了余成一眼。余成恍然大悟,拿出背包翻来覆去地找,找了半天才找到纸笔,继而递给江忱。
“你会写字的对吧!我这儿都准备好了。你给我们讲讲呗。”她说罢便殷勤地端过来,明媚的笑容晃得人都睁不开眼。
庄环无奈,接过纸笔,缓缓写道:“那就说,一点点。”
“我叫庄环。”
“环”字还没写完,就被阿特给打断了,“等等等等!你叫庄环,井老大找的就是庄环啊!是重名还是怎么样?”
“我也不知。”庄环诚恳地点点头。
余烈悄悄走开了,回来的时候捧了一把细柴禾,扔到了篝火中。火光缓慢地变亮起来,照着纸上“我叫庄环”四个字,更加明晰。
“那你怎么没告诉我家老大。”江忱探过头来。
庄环认真在纸上写下,“当时没想到。解释麻烦。而且,我失忆。我不确定,我是谁。”
“那你是不是不叫庄环啊。”旁边的余成嫌站着累,坐到庄环一侧。
“他们是这样叫的我。”庄环指的是藤礽和泉泠二人。从庄环的位置看过去,在山丘后,还隐约露着那颗大丸子的身形。
“他们是谁?”
庄环想写他们俩的名字来着,可是四个字有两个字不会写,就放弃了,“解释麻烦。别问复杂的。”
“好吧。”江忱失望地撅起了嘴,刚泄了气,又想到什么似的兴奋起来,“你做的啥噩梦,梦见什么了?而且为什么说要刮大风啊!”
庄环也正好想找人说这件事,这半天一直放在心里憋得难受。这时借机倾吐,倒是能让他有些宽慰。
“梦,恐怖。星星诡异,很大不真实。”写到这儿,庄环放下纸,对着天空比划着星星的大小,确实很不正常。
“接着说。”
“后来,大风。刮走帐篷,里面尸体。没有半边脑袋,四肢很别扭。之后它说它叫庄环,还要吃了我。追我,一直追,后来把我绑起来。咬我,很疼。我看见,他一口一口撕扯我的身体。然后我醒。”庄环说了个大概,回想起来还是很惊悚。
“那你为什么说一定会刮大风,就是个梦而已。”江忱抛出问题,其他三个人都跟着附和。
“梦是其次。我感受到一点微风。”庄环以为他们四个不会相信,写完就很期待地看向四个人,等待他们的反应。
四个人都没有说话,互相看几眼,又回到自己的思考中去。面上或多或少表现出了诧异,但是并没有质疑庄环。
最先得出个所以然的是江忱,“哦!我懂了。你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有可能是白天见到过尸体,所以你梦里梦见了。嗯……那个尸体可能就是庄环。你可能是庄环的好朋友,幸存下来了,你说的叫你庄环的那两个人,可能是误会了!至于刮风这回事嘛,可能就是因为你感官更灵敏一些,所以你感觉到了!”
庄环听着她的分析,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但他不敢妄下定论。论是谁叫庄环,那些事都已经不能去查证了,没有必要纠结于此。
“那我们……要不要告诉井老大,庄环已经死啦?”阿特用着微弱的气音说,“老大找了两个月,跟她说了,她会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