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帝坐在御撵上,一路上未发一言。他脑中不断的闪现着那黑犬扑过来时,顾昭梧奋不顾身护住梁凤仪的画面。
那一瞬间他的反应如闪电一般迅疾,完全没有对自己的丝毫顾及,甚至可以使人想象出,如果前面是刀剑流矢,他挡他在面前,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他们的关系绝非普通的同窗,其中定有隐情。
庆历帝的脸色愈发阴郁下来。黄瞻和于德海远远的跟着,都感觉到了凝重的氛围,不断的给顾昭梧使眼色,问询他可有了应对之策。顾昭梧回以微微一笑,二人才稍稍放心下来。
一到了临风苑,庆历帝似乎才发现顾昭梧一直在身边跟着, 神情一滞:“爱卿怎么没去内阁?”
顾昭梧道:“臣有私事想求圣上一个恩典。”“唔?何事说来听听。”
“今日梁公子将要出京督学,圣上能否允臣去归云亭送一送。”
“归云亭?”庆历帝冷哼一声:“你和他似乎并没有热络到需要相送十里的地步。”
“是,在前日之前,臣与梁公子只是普通的同窗。可是自臣前日去了梁府求教,意外发现了些隐秘之后,梁公子如今已然是臣的恩人。”
庆历帝疑惑更深:“恩人?这又从何说起?”“圣上可记得,臣曾和圣上说起过,臣少年困顿以至于无学可上,无书可读。后来得遇贵人赠书,才得有所学?”
“记得,朕还说要嘉奖于爱卿的恩人,但爱卿不是说他不知所踪么?莫非和凤卿有关系?”“臣那日去梁府时,相爷恰在梁公子书房里督导功课。臣偶然中发现,梁公子身边一位管事的老仆叫德叔的,竟然便是昔日赠书于臣的贵人。臣惊讶之余再三追问,才得知了当年之事,竟都是梁公子所为。臣与之同窗多日,朝夕相对,竟然毫不知情,当真愧悔万分。”
庆历帝奇道:“凤卿少年时是如何去得青州?”“梁府的女婿焦大人曾出任青州,梁公子跟去青州游玩,偶尔见得臣贫困交加。那时梁公子知道读书人清高,并不直接资助,而是想了许多天上掉馅饼的招数,让老仆德叔出面实施,才保得臣得养母妹,得有书读。这些年臣只以为是上天眷顾,前日才知是恩人大德。震惊之余不知如何报之。但梁公子从未主动提及过此事,臣追问后也只一笑置之,并不以恩人自居。臣实不知如何相报,只能回以拳拳之心。”
庆历帝显然听进去了这些间接的解释,一时心头冷热交替往来:“所以,即使恶犬的利爪可能撕裂爱卿面容,爱卿也要毫不顾忌的护着他?”
顾昭梧既用此策消除圣上猜疑,自然今后就要与梁府彻底捆绑,从此同进退,共荣辱。虽有结党营私之忌,但这时已由不得他再摇摆迟疑,只斩钉截铁道:“臣父早逝,母妹失踪,又无家眷。臣孤身之一命,无非上报圣上知遇之恩,下报贵人重生之德,又有何惧?”
他这话自然涵义分明,庆历帝长笑了一声,却隐隐含着些晦涩:“上报知遇,下报重生,好一个知恩图报的顾明远!只是不知道爱卿都要如何回报呢?”
顾昭梧坦然道:“圣上明德之君,臣愿为圣上的万里江山鞠躬尽瘁。而如今梁相忠君体国,梁公子亦有仁爱胸怀,臣以为,成全支持梁家的仁德,便是最好的报恩。反之,若梁家有不臣之举,忤逆之态,那臣也绝不包庇纵容,唯有在圣前以死谢罪,方不负此心。”
庆历帝与他相处既久,自然知道以他的性格,不会同流合污,却会为之赴死。
他这是将自己的性命于梁家捆绑在了一起。
或者他也在告诫庆历帝,若要动梁凤仪,便同时也是要他性命。
他竟然以帝王之宠拿作威胁。
庆历帝知道由头后的松懈,再一次紧绷起来。
但是又能如何呢?他拿他并没有办法。
好在如今梁家忠君,梁相大权也已旁落,凤仪表现虽佳,但并无朝政利害,如今又要避而远走,即使多个恩人的头衔,倒也无甚大碍。
也不知是被顾昭梧说服,还是被自己说服,庆历帝别扭的心思终于扭转了些, 终究是又执过顾昭梧的手来嘱道:“爱卿报恩之心虽可体谅,但还是要保重自己,方才那黑犬虽未伤着爱卿,倒是把朕惊出一身冷汗来。”
顾昭梧忙道:“是臣孟浪了。不过臣第一次见到安王殿下,倒是有些意外。”
“意外?此话从何说起?”
“殿下小小年纪便有仁爱之心,有错又不推诿,圣上将其心爱之物转赐他人,并不一味依恋不舍,反知轻重缓急。故而臣说有些意外。”
庆历帝品咂一时,点头道:“爱卿说的甚是有理。麒儿不过七岁之龄,虽有错,也确实有可圈可点之处。不过爱卿忽然夸赞麒儿,可是还有别的想法?”
“圣上明鉴。如今未立东宫,朝臣日夕为此事躁动观望。昌王和英王不堪大用,安王宁王虽年幼,也该早做甄别。只有立了国本,才能使朝野内外得安,人心稳固。”
庆历帝道:“朕也早有此意,只是前车之鉴在前,选立储君之事便需再三慎重。麒儿虽聪慧,但其母出身宫奴,不堪东宫之位。而麟儿外祖家是武将出身,又有外戚之患,故而朕一直不知如何取舍。不知爱卿可有主意?”
顾昭梧虽早把安王外祖的事打探的透彻,此时却只做一无所知:“不知安王殿下的外祖因何事见罪的?”
“当年齐王谋反,他为党内之臣,得了附逆之罪,其家眷皆被充为宫奴。”
顾昭梧道:“臣还未见过宁王殿下,不敢妄下结论。若安王殿下更胜一筹,出身之事亦可推改。”
庆历帝摇头道:“当年是先帝为齐王定的谋反罪,岂能轻易推翻?”
“齐王的谋反罪虽不可推翻,但若举证并非附逆,倒还有些可能。圣上若有需要,臣可以一试。”
“并非附逆?这倒是一个可行的思路。”庆历帝似松了一口气,“爱卿日后在宫学里教导时,可多关注麒儿与麟儿些,孰优孰劣,自能分辨。”
顾昭梧道:“圣上信任臣,臣自是责无旁贷,不畏流言。”
庆历帝见他眼眸澈如一汪清泉,一时又心软下来:“明日凤卿远行,他既与爱卿有大恩,爱卿就去送送吧。不过要带足护卫。”
“多谢圣上体恤,内阁公务繁忙,臣就先告退了。”
“好,爱卿莫要劳累过甚,多保重身子。”
“圣上亦要保重。臣告退。”
庆历帝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回过神来。一时想起黑犬之事,心头波澜又生:"于德海!"
“圣上有何吩咐?”
“去把老李叫来!”
“喏。”于德海出了临风苑,又悄悄叫过方子:“瞅个机会去告诉顾大人,圣上叫了暗卫,请他当心些。”
“是,师父,小的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