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君,王姬在后园召见。”琴师抱着琴退出来。
孙平深吸一口气,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踱进后园。
“你肯回来了啊。”王姬斜坐在池塘边喂鱼,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拜见王姬。”孙平跪拜。
“出去做什么了,连我的货也不管了?”眼角微微挑起,带着不可亵渎的威严。
“啊,货!”孙平惊出一身汗,文书还没拿,就算现在拿到,也赶不上时辰。那一万两银子……孙平握紧了手,手心全是冷汗。
“宗臣已经去提货了,你就好好跟我讲讲这几天做什么了。”
“我、我去梁安赎回我曾经的少爷,”孙平的身子伏的很低,头深深叩在地上,“三年前我和少爷一起被买进白玉京,后因王姬相助,我得以离开,却无法带走少爷。少爷过得暗无天日。我想去救他。”
“白玉京?你不提我都忘了,你是李明德送我的那个郎倌吧。”王姬转过头。
“是。”
“李明德是个人才。这种生意都能做的风生水起。”王姬撒完最后一点鱼饵,拍拍手,转身坐到秋千上,“过来,推我。”
“我?”孙平抬起头,阳光有些刺眼。王姬正看着他,等着他。
孙平爬起来,拂去衣裳的灰尘,手握在秋千藤上不住地颤抖。秋千歪歪扭扭地摇晃起来。
“怎么救了你少爷回来,连推秋千都这么力不从心。”
孙平稳了稳心神,控制住颤抖的手。秋千荡起来,有凉风袭袭,拨弄着王姬洁白如雪的长纱。
“为何不派个人去赎。”
“以前是我人微言轻,现在是我……我不放心。少爷救过我的命,他对我很重要。”孙平轻声回答。
“你管他叫少爷,管我叫王姬,那在你心中谁更重要?”
孙平想了想,回答,“少爷是家人,王姬是、是主人。”
“是主人啊。这么生分。”王姬浅笑。
孙平不敢继续接话,仍旧僵硬地推着秋千。
“我一直觉得你是那种乖巧懂事的人,可惜,我所希冀的忠诚,你这么随意就给了别人。”
孙平的手针扎似地弹了回来,慌忙跪伏在王姬面前,“王姬恕罪。少爷只是奴才想一生守护的人,无关忠心。”
“你家少爷人呢,没有随你一起回来?”
孙平心慌得厉害,生怕王姬拿少爷开刀,头磕得砰砰响,“奴才一定对王姬忠心耿耿,不敢有分毫亵渎。求王姬放过少爷。”
“你这么怕我?”王姬捏起孙平的下巴,影子投在孙平的脸上,顿生出一股森寒。
孙平喉结动了动,慌乱的眼神不知停放在何处。
“他给你新生,我也给了你新生。你说他值得你一生守护,那我呢?”
“奴才唯王姬之命是从,一生都会效忠王姬。至于少爷,奴才只希望他余生平安顺遂。”
“很好,记住你今天的话。”
孙平不敢正视王姬,闭上眼睛嗯了声。
王姬抽出手帕,擦去孙平额头的血,像在擦拭心爱的花瓶。随后把手帕别在孙平胸前,似笑非笑道,“你知道你哪里最像他吗?”
他?是说的大公子吧。孙平睁开眼睛,摇摇头。
王姬纤嫩的手指从他的额头滑下鼻梁,犹如抚摸亲昵的爱人,嘴角不由自主浮现出和婉的微笑,“是额头和鼻梁。”
孙平愣愣地看着王姬。
王姬下了秋千架。将要离开,又转身道,“府上规矩大,不会因为你坏了规矩。宗臣下午回来, 仔细想想,怎么和他解释能少吃点苦头吧。”
“谢王姬。”孙平松了口气,叩首恭送王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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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旁的长街上,王姬奢华的马车里,祝筠抱着高照,恨不能载歌载舞地宣告自己找到了将军。
“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孙平,他带我离开梁安,本来是我陪他来凤鸣霞办事,没想到将军从天而降,真是太巧了!”
“我化妆成这样你也能认出来?”
“我刚想提醒将军,您的假胡子掉了一半。”祝筠笑嘻嘻道。
“哦,是吗?”高照摸着自己的胡子,果然只剩一半。
啧,什么时候的事,不会暴露身份了吧。
“将军您为什么要扮成这样,还有您刚才为何从车窗上跳进来?”祝筠好奇地问。
“前面驾车的就是你伙伴吗?正好,让他赶快些。”
“他不是,他是跟随孙平出来办事的赵司理。孙平有要紧的事就先行一步,托付司理载着我去宅子里找他。他在那里等我。”孙平怕将军听不懂,特意放慢了语速解释。
“不管是谁,让他快些!”将军盯着马车后窗颇急躁。
“将军你要急着去哪里,我让赵司理调整方向。”孙平欠起身子要推开车门,车窗外忽有两排骑兵闪过。
“来不及了。”
高照调整短刀备战。
北燕的骑兵挡在马车前,马车骤然停下。
祝筠环视四周,训练有素的燕兵将马车团团围住,车后尚有弓弩手徐徐赶来。祝筠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但直觉告诉他,这都是冲将军来的。
“将军,您要不先藏起来?”祝筠悄悄翻开座位下的暗格。
高照没有动,因为他发现燕兵也没有妄动。
“诸位这是何意?”
没想到最先发话的是赵司理。
“我等奉命捉拿使团中刺客,一路追到酒楼。见刺客从酒楼跳下就失了踪迹……”骑兵统领解释。
“所以你们怀疑是我车上藏了刺客?”赵司理不卑不亢地质问。
“请司理行个方便!”
“笑话,王姬的车何时轮得到你们搜查!”
王姬?赫连依吗?这怎么会是她的马车?高照疑惑的打量马车的装饰,直到他发现草原独有的图腾——踆乌。
“事关重大,由不得管事阻拦,搜!”
骑兵翻身下马,一人擒住赵司理,另一人持刀准备推开门。高照守在门边,掩住气息,只待那人探进身子,短刀割喉,然后就近夺马而逃。至于祝筠,只当是个被挟持不敢出声的,燕兵不会为难他。
车门的插销被打开,骑兵的手影已经伸到了门把。所有的爆发都在即将到来的那一瞬。
“住手!”不远处传来巾帼之声。
弓弩手让出一条路,燕国大公主策马而来。两个侍卫领命退下。
赵司理甩开膀子,“原来是大公主的手下,难怪敢搜查王姬的府车。”
“司理莫怪,统领也是担心刺客会威胁到少君安全。”大公主和气道,“敢问车上坐的是哪位少君。”
“孙平。”
“可否邀出相见,若少君无恙,我的人也好安心。”
祝筠心惊,若燕国大公主见过孙平,自己出去会露馅吧。事情闹大了,会不会连累孙平。
犹疑之际,只听司理拱手对着门道,“孙少君,大公主相邀,劳少君出门一迎。”
祝筠一愣,又见高照缩在角落里短刀朝外比划着,示意他出去。
祝筠心领神会。司理一直护着自己,此时也定然确定大公主未见过孙平,才答应让自己出去。
祝筠定了定神,推开门,长袖半掩着,扶着赵司理,不失风雅的咳嗽两声。
“少君近日染了风寒,嗓子失了声,不便向公主殿下问安,请公主见谅。”
“无妨,少君乘府车外出,代表的是老师。劳少君代我向老师问安。”
祝筠笑着点头应下。
“既然少君无碍,本公主也放心了,叨扰之处请见谅。”
公主引马挪向路边,骑兵也随之挪开,给王姬的府车让出一条路。
马车驶出一里外。见公主收兵,祝筠一颗悬着的心方渐渐稳了下来;高照也撕下胡子,收起短刀。
“将军你受伤了!”祝筠后知后觉地惊呼,“我送你去医馆。”
高照伸手拦住,“方便的话,右拐沿抚顺长街到南门,那里有家裁缝铺子,送我过去。”
祝筠应下,连忙开门请赵司理转了个弯。
“将军,我一路听说了不少传言,都说是朝廷在徽州惨败,是真的吗?”
高照面色阴沉,没有回答。
“啊,”祝筠清明台一亮,拳头砸在掌上,“他们方才说什么追查刺客,该不是将军您伪装去刺杀那个燕国公主吧。”
高照瞅了一眼祝筠,不想解释。
“你方才说孙平是你的伙伴,那他依附赫连王姬,有钱有势,为何会把你弃在白玉京里?”高照问。
“将军不要误会他。当年他也是因为护着我才被一起卖进白玉京的。后来他被挑中送给王姬,日子过得也很难。就算他不回来,也没什么可说道的。”
“那你是打算跟他走吗?”
“我……”祝筠有些犹豫。很想报答将军的恩情,可一纸奴籍在魏国寸步难行。
“不必回答了。我派人接你去上京,而你没去,显然是要跟他离开。”高照一贯对自己的推论很有信心,“回头我就把身契给你,你自由了。”
“啊,将军您派人接我?”
半是惊讶,半是欣喜,原来自己没有被抛弃。
“将军您一定误会了,我在驿馆等了六天,都没等到您回来,也没有看见冉大哥。我以为是您不要我。”祝筠感到有些委屈,“那会儿就想着,如果将军嫌弃我,我也不好在将军眼前晃悠。但我离开魏国前,总要向将军道个别,毕竟将军是我的恩人,所以才拜托孙平带我离开。”
“我的人没去?”
祝筠眨着水灵的眼睛,笃定地点头。
难道是错过了?高照想起最近忙着周旋江北的事,命令下达的确晚了些,错过也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