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辞凭栏远眺,但见远处蓝天白云下无穷山峰连绵起伏,夕阳灿灿余晖雄鹰伴着寺庙钟声展翅远飞,此等盛夏光景也唯有此处方能见着。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江云辞轻摇手中小扇,脑中现了一首诗恰巧应了此情此景。
“金明寺外竹林滔天,钟声斜阳欲唱晚,远远青山绿无涯。”正吟着诗,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平和敦厚的声音,听起来极其耳熟,“刘长卿的这首《送灵澈上人》放在此处竟是如此应景。”
江云辞回头见来人是惠明,眼底登时满是欢喜,含笑道:“怎么你也知道这首诗?”
惠明在她身旁立住了,温和如水的眼睛看着远处的风景,淡然和缓说道:“诗中所说的灵澈上人系前朝著名诗僧,我刚入寺时翻阅与之相关书籍,凑巧见着刘长卿的这首八言绝句构思精致意境闲淡,便印象深刻了一些。”
“我原以为你们和尚只会诵经念佛敲钟打鼓,”江云辞掩嘴笑了一下,颇有些欣赏说道:“却不想还有如你这般有学问的,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惠明长得好看也就罢了,竟还是个满腹经纶之人,与之交谈令人如沐春风,江云辞只恨相逢甚晚,若早些识得此人眼下他们该是另外一番光景了吧。
惠明却是温和一笑,谦逊说道:“不过偶尔阅阅闲书,打发打发时间的,比不得姑娘博古通今知书达礼。”
看他如此儒雅谦恭,江云辞不由记起江临孩儿满月那日见着的顾枫眠是那样傲慢无礼,与她兄长惠明相比竟是天与地的差别,心内不由暗想古人云‘龙生九子各不同’果真是诚不欺我。
江云辞享受与惠明相处的时光,这时候她看天上的云都是彩色的,闻着池里的花岸上的草都是香的,便是那荷花池边上未来得及清理的废墟都是十分好看的。她默默地离惠明更近了一些,无意间看见自己衣服上的飘带随风落到惠明的衣摆上,心里顿时如小鹿乱撞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回首见她桃腮微红,两眸略略失神,惠明有些不明所以,误以为她身体抱恙,便关怀问道:“江姑娘,你不舒服?”
江云辞忙忙摇头,急急说道:“没有,我没有不舒服。”语罢瞧见惠明满脸狐疑,这才发觉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了,忙假意咳了一咳掩饰尴尬,随后见惠明脖子上挂着的红玛瑙佛珠有些眼熟,心下好奇,便转移话题问道:“惠明,你脖子上这串佛珠好生别致,可否让我瞧瞧。”
惠明脖子上的这串佛珠系一重要之人赠予的珍贵之物,惠明无比珍视,听见江云辞要看,他有些犹豫,但看见眼前的这位姑娘一双乌黑秀眸闪着真诚的微光,语气又是那样的诚恳,不知怎的他的心底就升起了一丝柔软,他不忍心拒绝眼前这位楚楚动人的姑娘。
“不过一寻常佛珠,江姑娘既要看贫僧取下便是。”说话间惠明已取下佛珠递了过去。
江云辞接过来放在手心上细细观赏着,但见这红玛瑙佛珠颗颗刻有蝇头小字,母珠个头极大,上头刻的是《地藏经》部分经文,这一百零九颗玛瑙珠子颗颗通红似血,晶莹透亮,触之更有凉爽贴身之意。
“这红玛瑙佛珠看着异常珍贵,只不知是哪里来的?”江云辞看了佛珠,又将之还了回去,她已认出来这是江家赠予江临孩儿的满月礼物,如今竟戴在了惠明的脖子上,想来必定是经了顾枫眠的手又转赠给了惠明。
“这是贫僧一故人送的,”果然惠明接过佛珠细细地摩挲着,眼底尽是温柔,他不知晓这佛珠本就出自江家之手,说道:“还说这是古代高僧法显佩戴之物,我也不知其真假,但既是佛家之物,我只管带着了。”
“若真如此那师父可得好好保管着,勿弄丢了倒折了那人一番心意。”江云辞深深地看着他,看出他眼底的温柔是为着他话里的那位故人,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即便她明白那位故人是顾枫眠,是惠明的妹妹。
江云辞料得没错,这串红玛瑙佛珠的确是顾枫眠赠予惠明的。那会儿东哥儿的满月宴将过,顾枫眠同江临一同清点宾客送来的贺礼,准备将合意的留下不合意地送入顾府的库房去。
顾府在汴梁的地位显赫,城中达官权贵为表心意送来的贺礼不是价值连城就是世间罕见,什么足金的长命锁、核桃大的和田碧玉蝉形吊坠、沉香木香炉、南海夜明珠……一个个锦盒垒得山高,叫人叹为观止。顾枫眠见惯了这样的贺礼也就不觉得稀奇了,转了一圈目光却被一串红玛瑙佛珠吸引。
那顾府的账房先生不识货又视江家为贱商,佛珠原在一普通的木匣子里装着,账房先生以为是什么不值钱的玩意,便将木匣子随意丢在一旁,不想那串红玛瑙佛珠因此掉了出来。顾枫眠却一眼看出了其珍贵之处,拿了起来细细端详片刻,随后问她夫君:“这佛珠不知是谁家送来的?”
江临对了礼单,发觉是江家送来的,便不是很在意,慢条斯理道:“江家送来的,单上写着是什么红玛瑙佛珠,我看也就是哄人的玩意儿,没什么稀奇的。”江临不信佛,对这些佛家之物没什么兴趣。
顾枫眠却认出了这佛珠的稀罕之处,不由多看了几眼,江临见她喜欢,便说道:“夫人若心里喜欢,便留下拿去赏玩罢。”便是玩丢了,他也不会心疼的。
顾枫眠却另有打算,她想着如此珍贵的佛家之物,送给兄长倒是合适。但为了避免日后叫人起疑,她还是与江临说道:“这佛珠既然是佛家之物,留在咱们顾府也没什么用处,我瞧着相国寺那几个和尚为东儿作法祈福这事儿办得极好,过几日我上寺里还愿,不若就顺道赠予他们吧?”
“也好,夫人自行处理吧。”江临心不在焉说道。
顾枫眠当即将佛珠收了起来,次日又找人重新打造了一个锦盒装着,过了几日便借着到相国寺还愿的时机私下见了惠明,转而将这红玛瑙佛珠赠了给他。
惠明出家多年,对这些佛门宝物早已耳熟能详,加之又是自己亲妹妹送来的,便显得格外珍惜,他哪里会想到这本就是江家送给顾府的贺礼。
江云辞看着惠明重新将那佛珠挂回脖子上,又小心的摸了两摸,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发酸。眼前的惠明端的是无限温和,与那日在顾府遇见他时的凶狠模样大相径庭,江云辞心忖他定是十分疼爱顾枫眠,否则那日也不会那样威胁她了。
“惠明,那日顾府……我不是有意偷听的……”江云辞觉得自己还是解释清楚的好。
“我知道,”惠明轻轻点了点头,看着江云辞面露自责之情他也不忍心,想想那日自己竟以她全家性命威胁也属实过分了些,便仍是温和带着歉意说道:“我那日情急以致说话重了,请江姑娘勿往心里去。”
江云辞默默垂了头,心里好受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