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三岔阵!”人群僵呆一瞬,顿时炸开了锅。
乾坤三岔阵是迷阵中最复杂最凶杀的阵,涉及地形地貌,星宿天象,九宫八卦等等细微精深的运用,越是精妙的“乾坤三岔阵”,越是布置得和地理地貌浑然一体,不是自然胜似自然。它属于阵法中最难布置,也是最难破的,因为它所依赖的杀招通常不是人力,而是转借自然之力。师父说,能布置这种阵法的人,是世间罕见的奇才。
“前面的左边山洞是死门,右边亦会危险重重,却是生门。生门在月亮升起时闭合,我们须在此之前闯过右边隧道,否则绝无生路。”师父有一种慑人的气魄,让人从平懵中惊觉危机,在危机中镇定自若。
“难道撤退的时候还要清扫开路,才算不是刻意留下痕迹吗?”有人戏谑。许多豪爽的汉子哄笑出声。
师父不理他们的哄笑,转而问陈朝龙:“陈帮主,我记得你曾说过魔教教主皇极天和白旗旗主金昊之间有嫌隙。”
陈朝龙常常一副逢迎的嘴脸,师父对他一直比较冷淡,这次主动问他,他显得格外郑重。
“不错。皇极天人如其名,极是自大,他和金昊、金尔文本是兄弟,都姓黄绿之‘黄’,但他当上教主之后,便改姓为皇帝的‘皇’,从此教中上下,都需避讳‘皇极天’三个字,连他的兄弟也被迫从黄姓改为金姓。”
陈朝龙恨不得从黑芝麻烂谷子的开天辟地说起,尽情显摆沿海黑白道间流传的各种八卦,“传言金昊跟教主夫人青梅竹马,至今还藕断丝连。皇极天深为嫉恨,但金昊统领白旗,羽翼已丰,皇极天也无可奈何。”
师父点了点头,清泉碎玉般的声线扬起,“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这一路来,跟我们对阵最多的是白旗,死伤最多的也是白旗。皇极天在利用我们消耗白旗的实力。所以离魔教总坛最近的关隘天险,皇极天不可能交到白旗手中。可是,我们看看山洞中的这些痕迹……”师父退后几丈,重回身后左边山洞,走深几步,从角落中拾起一根枯灰的烟草梗,“这种烟草在白旗魔徒尸体上连续搜到,黑旗的却没有。”竹玉般的手指捏着枯梗,更显修长白净,“我记得陈帮主说过,这种烟草实则是种藤蔓,只有渔民才爱吸。”
陈朝龙连连点头,“这叫‘马屎藤’,吸上去带股马屎味儿,一般人谁吸这个!出海打渔的,时常有要吃生鱼,这个可以去腥。”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气,“罗大侠说得不错。黑旗是教主直系,个个严格选拔,身份尊贵。只有白旗中才有许多打鱼穷汉。”
师父捏着枯梗,如拈花一笑的佛陀,“布置这些,想引我们走左路的,应该就是白旗之主金昊了。”
群豪心悦诚服,事不宜迟,所有人都准备踏上右路。
“且慢!”林峻突然上前,寒星朗目中冷锋咄咄。
“还有疑点,罗大侠没有解释清楚!”林峻坦然迎着所有目光。
方鹏天愠怒,耐着性子替师父回答他,“刚才画的阵法图推测计算都很清楚,把死门安置在前方的右路,表面上更容易借助火山之力。但火山之力,实际上却至少要等到过了前面的山谷才有可能。死门不可能在右边。虽然还不知道左边隧道杀招所借之力到底为何,但若等到什么知道了,我们也走不出这里了。”
“不是他说的有疑点”林峻停顿了一下,陡然拔高声线,“而是他这个人有疑点!”一句话掀起千层浪,群雄哗然。
林峻看着师父,一字一顿,“姓罗的是魔教中人。”空气一时凝固,气氛就如一张拉满的弓,又崩散四裂。瞬间众口纷纭,否定声中,夹杂许多附和之声。
“他武功盖世,但无人能说清他的来历。这一路,他没有杀过一个魔教中人。”
“是啊,突然冒出一个武功绝顶之人,还自称罗玄。本身就离奇。”
“这么多名头可选,偏要跟个古人重名,不是哗众取宠就是野心勃勃。”
“大约是学了边南的规矩吧,世世灵童,代代转世,都不过欺愚氓众的手段。什么神神鬼鬼都不外如是。”
“隐士高人多半沽名钓誉……”
……
在许多人看来,师父行径古怪。他拒绝与魔教高手决斗,拒绝对俘虏施五钉追魂针,教的破阵之法恰中阵法死门,方才又形迹可疑地在山洞中雕刻人像……
林峻眉目凝重,沉沉开口:“昨夜,罗大侠半夜独自离开营帐。朱师弟见他形迹可疑,便暗中跟踪。结果他回来了,朱师弟却没回来。我又请沈师兄、郑师弟前去找寻,结果沈师兄、郑师弟也一去不回。今晨,我实在耐不住,想一问究竟。他却躲在账内,避而不见。”
“你说,你作何解释?”林峻目中锋棱涌动,怒火染红了清俊的脸庞。
师父直视林峻,平静道:“昨夜我随便走走。朱兄跟来,我跟他聊了两句。他便自行回去了。他们三人失踪之事,与我无关。”
“哈——哈——”林峻苦涩而笑,悲切道“早知道你会这般说。好一个‘与你无关’!”他神色冰冷,眸光如刀:“你敢说不知自己女弟子是何身份?”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师父神色不变,毫不犹豫。
“她是魔教教主皇极天的女儿!”一句话如平地炸雷,霎时风起云涌,乾坤变色。千百道声音嗡嗡,诧异,惊惧,愤怒,不信……各种目光交错,聚集在我们师徒。
师父眸中一闪而逝的震惊,与我目光相接,一样的错愕。
“你休得胡说”我连忙否认。
林峻朗声道:“九年前,魔教教主夫人厉姿仙在清州一带遭正道围剿而死,她的女儿流落在清州乡落间。你必是奉了皇极天的旨意,前去清州找寻你们教主遗孤。你找人也就罢了,何必将她藏身村落的村民全部灭口?”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师父,悲怆质问,激愤至极。
我只觉得心中有一块大石,巨大的悲伤,压得我半天说不出话。眼前涌现血泊中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我鼻头酸楚,泫然欲泣。
师父眉锋凝重,否认道:“我从不滥杀无辜,也不认识什么魔教教主皇极天。”
“不认识?魔教圣女的恩师,位阶岂会低?你身上应该还有魔教教主秘传之宝——《邪天罡经》!”
我不禁心跳加快,暗忖,莫非我真是魔教教主的女儿?
林峻气定神闲地踱步,“魔教内斗,金尔文逼这小魔女服下大量毒涎丹,可她竟毫发无损。众位可知为何?”他目光如刀一般盯得我如芒在背,“因为她练的《邪天罡经》,就是以毒催发功力”。
“什么《邪天罡经》?我从未听过,你胡说!”天向叫嚷了出声。
林峻正色道:“清家堡堡主亲口对我说的,岂会有假。小兄弟不妨问问你师父师妹。”
“清家堡”三字重重击中耳膜,我连忙申辩:“屠村的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本地人,他们还想抓我,就是自称是清家堡的尤氏兄弟!”
“小小年纪,已经这般狡诈。”林峻冷笑,“还敢反咬一口”。
我的话不但没有减轻众人疑虑,反倒像火上浇油。
群雄从疑虑到震惊到霎时间的群情激奋,只有一刻。片刻前,师父是人人仰望的神祗,此刻,是大家恨不得剥皮拆骨、生啖其肉的宿仇。从受到顶礼膜拜到要被撕碎践踏,不过一瞬而已。看着眼前一张张被仇恨扭曲的脸,一双双被激情和怒火点燃的眼睛,我不着痕迹地挪向师父,我们三个要逃走了吧?看着被余晖映燃的雪色身影,宛如尘世间最后一抹清凉,单薄孤耸。我更走近一点,拉紧师父的手,随即就吓得差点哭出了声。林峻平静而歹毒地说:
“我知道各位忌惮他的武功。各位放心,他被毒灵千邪虫咬中,身中剧毒,功力大减,练《邪天罡经》一时也难化解。尤其黄昏时,毒发剧烈。现在正是杀他的绝佳时刻。”
林峻悠然望着夕阳,声音不大,就像猎人闲谈杀捕猎物,充满了煽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