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瑛生于神悟术灵之混沌,却也活得个稀里糊涂模糊不清。
他虚度年华,选择逃避。
却又在清醒的那一瞬之即,为了弥补某一人而能舍弃他的所有。
为了那束唯一又崇高稀薄的光氧,宁愿自毁。
……
拺(se)慈右手径直探向朗瑛起伏的胸膛,他手指摁上他心脉,轻盈柔软的衣裳在他五指下微微内陷,像朵即将绽放的纯白海棠。
迷雾四游聚散,他指尖凝着的霜光如同白夜中闪动着细碎冰冷的狭刀,像要在下一刻将心口剖开。
冰冷嶙峋的手忽地攀上拺慈手腕,猛的收紧,那冰冷似从寒雪般的手骨渗出,乍得刺人一颤。
拺慈微微皱眉,声音是惯常的温吞低柔:“我动手的话,想必你阿哥会记恨于我吧。”
他轻“哼”了一声,又毫不在意道:“不过那又能怎么样。”
朗瑛低低笑了一声,随后他双手攥着拺慈的手骨,手上是温柔又不容人拒绝的力度,他以雅敛缓慢的姿态向着自己心口内里虔诚又凶猛的一带。
猩红迸射。
倏然出现的绯红点溅上拺慈如雪的脸庞。
明明那般温柔的力度,却带着巨大力量的交错,将拺慈细长的指节从皮肉穿入,又纷纷碎裂齑(ji)粉他心脏的白骨,直至手指尖端全数包围了心脏,才颤抖停下。
像把悄然逼近的淬毒利刃投掷于脆弱命脉。
萦绕鼻尖的血腥气与清幽的莲香气交织一起,浓厚又猛烈。
这时,沉郁流动的血红从胸口的白衫处开始蔓延开来,很快就染红了几乎他上半身衣衫,而更多的血液从拺慈五指缝和血洞中渗出,浸过衣角,而后蜿蜒在地面,逐渐流淌成了一小片血泊。
拺慈的手全都被血液染红,他的指骨明显传来了深入血肉的触感并上攒上跳动的柔软。
而握着他的那双苍白又嶙峋的手也因染上温热而呈现出红与白两种触目惊心的动人艳丽。
拺慈听见朗瑛微弱又明显的念:“阿哥连我之痛,他会知道的…他…快回来了…你快取……”
朗瑛雪白的面容几近苍白得通透,在光亮映明下隐约浮显出脉络,此刻那些脉络也在褪去鲜活,呈现出脆弱又极致美丽的模样。
他依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纤细,他的身上从来没有佡允沉稳和内敛,却在此刻舍弃了自己,无妨置身于秽灰混沌。
拺慈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百感交杂,而后糅(rou)杂成一声叹息,他轻应道:“好。”
朗瑛像被安抚一般,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下去。
他的眼皮沉重得像压下了无数层霭尘深色,在拺慈收紧他心脏的动作中慢慢阖(he)闭。
深入他胸膛中的手,缓缓的用力,一寸又一寸,将血脉从那半颗心上扯断,然后一分一分干干净净的被拔出来,他的生机也随着心脏的抽离而齑粉。
他被赋予的东西终究是要归还的,朗瑛笑着这样想。
此为离心。
“我意志从此混沌,然,我之后到底会去哪里,然,阿哥会不会伤心难熬,算了,没了就没了,反正一切早已来不及了。”
……
另一头远在人界的佡(xian)允在几乎朗瑛将拺慈手送进自己心口时,便感觉到那种极致的痛苦。
他心口没由来的剜痛,那种压抑又剧烈的剖剜之痛,如同不计其数的毒蛇虫蚁在啃蚀夺取他浑身血液和理智,又如同冰冷无间的利刀在绞碎他的心脉,那般凶猛又痛不可当,不过未到半盏茶的时间,便让他面色无华、生不如死、汗流浃背。
他唇齿寒冷相抵,瞳孔震颤得聚不上光亮,他眼前一片苍哗复发黑,全身都在因为什么恐慌的想法在恍恍惚惚不住的颤抖。
那股痛裹挟着倾圮(pi)的疮痍来得猝不及防,又消失得毫无征兆,像梦魇,令他无比胆寒害怯。
定是阿瑛出了什么事情,他克制住眼眶中的猩红与泪光,撑起身子祈祷般呢喃道:“不要……”
心之所念,心之所连,必会终寻,但只怕再见是此生之憾。
他浑浑噩噩又惊恐的回到这出生之地时,也是他所有思绪理智失控之时。
雾气清池清明之处是不断卷曲又舒展的血色朱明,倏然盛放鲜活又细碎破裂,臻致凝现不隅(yu)遗世的撼色。
而他却在这般熟悉的光辉下须臾溃败、全数崩坍。
他的脸庞刹那褪尽人色,失了光泽,好似一捧雪泥,染上缁尘的灰白。
以致于来不及看清,他眼前毫无预兆的便模糊影绰了起来,他眸子里的斑斑清恸、滚烫的泪珠,涣散的理智,都通通的在昭告于他。
他一蒂并双莲的胞弟,他疼惜如珍宝的阿瑛,此时此刻将心剖还于他。
佡允终于明白,那突如其来的痛苦到底从何而来。
他眸光所至之处皆是血泊,血与红的水泊之中躺着似在酣睡的朗瑛。
那么怕疼的朗瑛,此刻满身血迹,冰冷的不会再睁开眼看看他这个阿哥。
“为什么…为什么……”
佡允看着拺慈满手沾满了鲜血,那细长的手中握的是半边忽闪忽灭空冥跳动着的心脏,那血色朱明正是这心所散发。
他失措的上前,两步并作一步,却因踩到衣摆而摔跌于朗瑛身前,他苍霜般的灰发,素雾茫茫的乌眸,如玉琢的面孔,绣着重瓣莲瓣的白袍,无一不拈血滚腥。
他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双手发颤的捧住朗瑛苍白死气的脸庞,嘶哑哽咽道:“是阿哥来得太晚,是我的错!”
佡允泪如泉涌,此刻早已止不住,无尽恸戚悲哀化作氤氲崩堤而出,又骤然涌成泣响,他眉宇之间落尽了悲雪。
他躬身将冰冷的朗瑛整个人都圈在了怀抱之中,紧接着他侧头贴着朗瑛失温的脸庞,低语软声似怕吵醒酣睡的人一般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会救你,你不要怕,不要怕。”
那最后一句不要怕,又像是佡允在对自己说。
拺慈单手捏着那半颗心,在手中不轻不重地掂量了一下,神色淡淡道:“我说过了,也警告过他,可有的人一旦清醒,是死是活好像都不会在乎了。”
他手中那属于佡允的心,抑或者是佡允分给朗瑛的心,此刻散发着绵长炽霞如朱明般的红华,却无端映得佡允的脸庞阴戾了许多。
“你为何不先会知我一声,为何!”佡允猛地扭头,眼角划出两道泪痕,低吼的向拺慈质问道。
拺慈向来做事从不过问其他人,现下被人无故质问,只觉得心中乍现火气。
可不知为何心软,那股子气在触上朗瑛毫无生气的脸庞上却忽地熄灭,他思来想去,思绪百转千回,还是脸色略显阴沉,他语气不悦的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知会你,你就能救他了么?他回到无根时便已经把自己折磨得不似人样 ,况且就凭现在的你,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去决定他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