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时间到了，员工们拿着自己的碗涌向食堂，很快，食堂前排起了两条长龙，旁边有两名保安维持秩序，员工凭饭卡吃饭，食堂老板黄秀花不停接过员工递过来的饭卡打勾再还给对方，先打饭后打菜，饭菜限量，汤桶则在厨房走廊一角，里面放了一把长勺可以随便打。每条长龙前端的案台上放着一个装饭的大白铁桶，厨师忙着将饭往员工伸过来的碗里打，菜是一荤两素，用大铝盆盛着，由两名穿白衣戴白帽的厨师掌握勺子，一人打荤菜，一人打素菜。
干部们陆续走进食堂里间的小餐厅，坐在早已为他们准备好饭莱的餐桌上就餐，工厂给他们专门配备了餐具，并在上面写在使用者的姓名和职位，吃完后也不用他们洗，将餐具放在指定的地方，由食堂人员统一清洗。
员工队伍排得很长，有的人不愿耗时间就回宿舍先躺个十几二十分钟，等人少了再来打饭，也有人不愿吃在后面，下班铃一响便抢先出来排队。
天气虽转凉，中午的太阳直晒在身上还是让人觉得热，大家一边排着队一边聊天，像有说不完的话。打好饭菜的人则端着碗走进食堂斜对面一楼员工大餐厅，找相识的相好的聚在一起吃。
“唉，师傅，我一百七十多斤的身体，你就给我打这么点饭，哪够吃啊，再加点饭。”食堂打饭台前，一名高个儿员工伸着碗要那名打饭的厨师加饭。
“喂猪。”胖厨师一脸坏笑。
“你怎么骂人。”那名员工生气了。
“打给他。”饭堂老板黄秀花吩咐道。
胖厨师没再吭声，打了一小勺饭倒在他碗里。
“不够。”高个儿员工仍伸着端碗的手。
“还够不够？”胖厨师说着用碗在饭桶里狠舀一下，使劲扣在他碗里。
高个员工手一沉，一迭连声的说道：“够了够了，这样才对嘛。”
这情形把王秀花逗笑了。
我也排在队伍当中，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别搞啦，你想挨打是不是？你又不认识人家，这种玩笑也是开得的。”我回头，一个家伙正拿着碗倒举在我头顶，有水顺着碗沿正往我头上滴落，见我看他，他愣住了。
平白无故被人往头上滴水，太欺负人了，我用胳膊捅了他一下，怒道：“干嘛？”
“对不起。”他立刻收起碗道歉。
一名保安在旁边咳嗽了一声，说道：“注意纪律。”我摸了摸头，没感到有多湿，应该没滴几滴，见他道歉也就没再追究。
打好饭菜，我走进员工餐厅，餐厅很宽敞，里面排满了长条铁桌铁凳，每两列长凳之间留出一条路供人穿梭。餐厅内门对面的墙上有一个铁架，上面有一台大彩电正放着电视，我想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当我穿过左边两铁桌时就听到一桌男女在讲家乡话，乡音入耳，倍感亲切，我用惊喜的说：“蛮巧哇，原来你也是洪山个。”
一个女的挪了挪身子，招呼道：“来来来，老乡，这边坐，”见我迟疑着没动，笑道：“唷，还怕丑啊！”
“是你，”一个中等身材的人诧异的说：“那天你说的是普通话，不晓得你是屋里个，莫怪啊！”我认出了他，正是劝王万福强奸的那个人。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他指着那个身材瘦削，面容娇好给我让座的那个女孩介绍道：“她叫马小英，我叫李红军，都在胶牌部。”
其它人也各报姓名，肤呈酱色、脸似圆盘、眼角有轻微鱼尾纹的叫马玉儿，长得小巧玲珑蓄着齐肩短发的是叶冬梅，还有一个跟我同姓的叫任秀萍的女孩，一双秀气的大眼睛，皮肤水嫩，据说还写得一手好字，是老乡中写字最好看的，当他听到我自报姓名时很惊讶的说道：“在外很难碰到跟我同姓的人，真是难得呀。”
王建民抬头朝我微笑着说道：“我就不用介绍了吧，都睡在一个宿舍，这么熟了，”
我笑着说道：“这么多老乡在这个厂，你也不早些让我认识，这下可热闹了。”
王辉祥说：“夜班还有老乡没来吃饭，要不更热闹。”
那个叫马小英的大概进厂不久，见王小波也在这桌，闷声不响的吃着饭，就问他：“喂，你是哪里的？”
王小波抬起头笑着用洪山话说道：“你说我是哪里的？”
马小英摇了摇头，傻傻的道：“不晓得。”
同桌老乡都笑了，那男子很无奈的摇头对马小英道：“跟你说一样的话，你说我是哪里的。”
马小英这才省悟：“原来是家乡人，你在哪个部门做事？蛮少看到你呀！”
王小波道：“我在丝印部上班，我上夜班你们就上白班，班次是错开的，这个月才转到和建民一个班的。”
“哦，怪不得。”马小英点点头。
大家吃着饭聊着天，不知怎的将话题引到食堂上来，李红军来得最久，了解也多了些，他骂道：“娘个枝，食堂现在卫生越来越差，上次我还在青菜中吃出了蜗牛，拿给食堂老板黄秀花看，她还说不可能。”
“看那些狗日的，打饭不戴口罩还交头接耳说个不停，白衣服脏得像抹布，总有十天半个月冇换过。”
“饭卡不是吃一餐打一个勾吗，娘个枝，我有几天没在厂里吃，后来去打饭，把卡给她，她全给我勾上了，我跟她理论，她还跟我说吃不吃都会扣这么多钱，难道不是吃一餐扣一餐的钱吗。”
“这个钱你又拿不到，是厂里跟食堂结算，你就是一个月没在食堂吃也不会给你增加一分钱工资，便宜了厂里。”
“厂里按人头算，一个人每月多少伙食费，厂里都跟食堂算好了的。”
“那还用饭卡干什么，不是下雨天浇花－－多此一举吗！”
“也不能这么说，可以防止一个人一餐打多次，打一份再带一份，食堂受得了吗。”
“娘个枝，那些厨师也是看人打菜，看到长得吸味儿的就多打，看到长得一般的就打得很少。”
“怎么冇得人去告？”
“告个屁，谁管呀，哪个愿意捉个骚子在身上抓。”
……
老乡们七嘴八舌将食堂抱怨了一通，也只当作聊天，没想过要拿出实际行动，认为告到厂部也不会起什么作用，再说那些领导又不是瞎子，他们看不见么？
食堂的事，老乡们不告，自然有人会去告，此刻，研峰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饭菜，是丝印一个员工端来的，装青菜的碗里有一条象蚕一般大的菜青虫，这名员工吃到一半发现这这条青虫，不由一阵恶心，差点吐了，气不过，便端去总务室。等研峰吃完饭回总务室就跟他反映这事，顺带着把平常对食堂各种看法也说了，研峰好言抚慰一番，让他先回去。
打发走那名员工，研峰在办公桌后坐下来，抽出一支烟点上，深吸几口，然后掐掉烟头，将门卫室正在值班的保安杨春雷叫来，让他把桌上那碗饭菜端去办公室给丰小姐看。
杨春雷劝道：“总务，我看还是算了吧，食堂老板黄秀花的老公是丝印部经理凌国良，胶牌部经理粱庆又是黄秀花的姐夫，厂里两个重要部门负责人都是她的亲人，一些重要的岗位也跟她沾亲带故，何必要自寻烦恼，再说你哥在胶牌部上班，你不担心他们会给你哥穿小鞋吗？”
研峰又何偿不知道这中间的利害关系，有人反映上来了，他不能也不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袖手不管，既在其位，说不得便要管上一管了，他年轻气盛，骨子里有股冲劲，越是难管越要管。
“拿给丰小姐看。”研峰也不作多说。
“总务，你再想想。”杨春雷也知道，这一端进办公室，麻烦就会上身，相当于给厂里两大部门头头叫板，几乎没有胜算。
研峰见他还不动，便以总务的身份严肃道：“现在，我命令你把这份饭菜端给丰小姐看，就说是我要求的。”
杨春雷没再说话，揣起饭菜走向办公室……
这事在厂里渐渐传开了，有人兴灾乐祸，说他自不量力，总务职位这回肯定保不住了。也有人佩服，觉得他替员工干了一件实事，还有人说因为总务的哥也在吃员工餐，所以他才要抓要管的。
在研峰的细致反馈和丰小姐亲自过问下，食堂总算有了改善，厨师打饭菜必须戴口罩，衣服也要白净少油污，饭卡吃一餐打一个勾，没有吃则不能打勾，厂部按每位员工吃的餐数和食堂结算伙食费，为防止厨师“打菜手抖，看人下勺”的毛病，研峰还趁开饭时专门站在打饭菜案台旁边监督了一个月，后派保安继续盯看并形成规定。
厂里本就有人不服研峰，这回又招惹了一批人，甚至还有人扬言要打他，研峰听后也没放在心上，身为总务，如果什么都不能管，那还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