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终于来信了,第一次收到从遥远的家乡寄来的信,很激动,连看三遍还舍不得放下,爸在信上得知我已进厂,终于放下了心,嘱咐我安心工作,还特意提到爷爷看信后连说不错,并说我在信上仿孟郊的那四句诗很贴切,道出了家里人的心声。
爸提到的那四句诗,倒也有个缘由。那是来深圳的晚上,临出门时爸发现我的背包绽了一条线,就拦住我,找来针线要跟我缝补,我见裂缝不大,离火车站还有很远,担心时间不够,着急动身,就说不碍事。爸不肯,执意缝好才让我走,并说一会儿就好,保证误不了火车,我拗不过,只好由他。
在这之前的一个月,我同研峰就已来过一次深圳,研峰留了下来,而我却连三天都没待够就回家了,看得出来,爸担心我吃不了外面的苦,这次重来深圳,焉知我又会不会重蹈覆辙,旧事重演?
在给家里人写信的时候,想起这些,就在信末写道:
严父手中线,
为儿背上包。
临行密密缝,
意恐早早归。
没承想得到爷爷夸赞,自是十分高兴。初出远门,十分想家,想多知道一点家乡的事情,多看一些家人的来信。为了能让家人来信,我翻出纸笔,扒在床头又给家里写起了信……。
“这里的人怎么那么爱说屌毛,家乡从来冇得人这么说过,”宿舍里,王辉祥笑着对我们说:“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我没明白,问班上的女同事屌毛是什么意思,她们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流氓。”
“要问你也应该找个男的问一下,怎么找女的问呢?”王建民呵呵直笑。
“我又不晓得。”王辉祥道。
“你猜也应该猜得到一点嘛,这个词肯定不是什么好词。”王建民觉得他是故意找女的问,看她们是什么反应。
王辉祥也不辩解,转而又道:“马小英也是奇怪,上个厕所都叫我跟她做伴。”
“莫不是她喜欢你了,连上厕所这么私人的事都要你知道。”王建民打趣的说。
“谁知道呢!”王辉祥脸有得色。
“她喜欢你?”王小波挖苦的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格外阔气些。”
“她真叫我陪过她上厕所,不信你可以问她,我扯这种谎干什么!”王辉祥急了。
王小波哼了一声,没再说了。
晚饭后,宿舍的人睡不着,有人逛街,有人去饭堂看电视,有的人则在宿舍里聊天,王万福见我躺在床上,便拉我起来跟他们几个江西老乡打牌,这几个人中就有周从善,我发现周从善这个人很能聊,且没一点架子,乐观热情,让人很愿意和他接近,周从善似乎对我也特别感兴趣,总拉着我聊天,聊得甚为投机。
在王万福面前我还会装出一种老持成稳的样子,因为我是总务的哥。对周从善我就没有这种顾虑,处得很轻松。
我和周从善都在拿模岗位,两个组相邻,我七组他八组,和他认识以后,上班经常隔空相互开玩笑,下班一起逛富城,同玩的还有他们组一个叫段凤德的广西男同事,没多久,我们三人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富城地方不大,占地大概三四平方公里,依山傍路,高层建筑不多,一眼就能望到头,两条水泥路呈“T”字型贯穿其中,左右是皆为厂房。像个小型集市,集吃喝玩乐于一身,附近工厂的人下班大多都到这里来娱乐、消费。白天静悄悄的没什么人,一到晚上,灯火通明,做生意的,游玩的,仿佛一下子从地里冒出来似的,把这地方挤得个水泄不通,跟白天形成鲜明的对比。
每次逛富城,只要见到书滩,我总会停下来翻翻看看,兜里没钱,不然碰到喜欢的也会买上一两本,好在只要不拿走,书摊老板也不会管,因此常常看得忘了时间,到后来他们都不愿跟我出去玩了,说我出去唯一的目的地就是书摊,并且一待就待到厂里要关门了才肯起身,害得他们都没地方玩。
我和他们商量,以后一起出去,我就待在书摊,他们可随意活动不必陪我,到要回的时候再约我一同回厂就可以了。
八组招新人了,段凤德调到我们组擦模,组里有个叫蒋德蓉的女孩子喜欢他,有事没事就喜欢跟段凤德说说话,对他表现出好感,弄得全组人都知道,她反而很高兴,觉得不论怎样,别人总算把她和段凤德联系在一起了。
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邓凤德嫌她肥胖,长得像电视里的虎妞一样。
对喜欢他的人他总是心怀一种感激,无论他喜欢或不喜欢,段凤德虽对她不感兴趣,可也从不对她黑脸生气,还和她有说有笑,只是约他出去玩他就找各种借口婉拒,蒋德蓉也不急,反正同在一个组,有的是时间。
蒋德蓉年纪不大,孩子气十足,一次生病请假,组长曾涛涛不肯批,她就当众大哭,曾涛涛见她哭赶紧批了,她立刻又破涕为笑,把整组人都逗乐了,连曾涛涛也忍俊不禁。
因蒋德蓉姓蒋,我和周从善经常戏称蒋德蓉是上天赐给段凤德的“奖品”,每当段风德做了一件得意的事,我就逗他说:“干得漂亮,应该发个奖品以资鼓励,”手指蒋德蓉道:“就是她了,专为你量身定制的奖品。”
“我拒绝领奖!”段凤德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哈哈大笑,蒋德蓉见状过来问我们笑什么。
我忍着笑说道:“没什么,说你很好。”
“看你们笑得阴阳怪气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蒋德蓉还以为我说她坏话,对段凤德告诫道:“凤德,别听他胡说。”
“知道了。”段凤德知道这事儿不好说,干脆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到快下班了,组长曾涛涛见废品框中有较多变形的胶牌,怀疑是肖劲松脱变形的,就问肖劲松怎么回事,肖劲松说不知道。曾涛涛见他不承认,狠批了他一顿,肖劲松皱着眉一言不发,心里十分窝火。
曾涛涛训完人,刚转身,还没走多远,肖劲松就对着我咬牙切齿的骂道:“妈的,我看见曾涛涛那个屌毛就像看见一堆大便一样恶心。”不想这句话被曾涛涛听到了,气得脸都绿了。
第二天一上班,曾涛涛就要他拿模,我来脱模,见我不动,他说道:“你不是总跟我说要换个岗位吗,现在机会就在你眼前。”
我说道:“你们是因为起了争执才让我顶替这个岗位的,我如果脱模就相当于把肖劲松得罪了,我不想这样。”肖劲松曾在我口渴时给过我水喝,平常待我也不错。
曾涛涛严肃的说道:“你就不怕得罪我吗,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不脱的话,以后别怪我不给你换岗位,你不给我面子,我也不给你面子。”
“知秋,他叫你脱模你就脱吧,一个岗位嘛,没什么大不了的。”肖劲松站了起来,让出位置,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只好座了下脱模,心中却没换岗位后的欢悦。我不敢大意,卯足精神专心脱模,有点手忙脚乱,还脱坏几个胶牌,临到下班,曾涛涛还夸我道:“你模脱得很好,我很放心。”
然而他终究还是不放心,不到两天又将我和肖劲松调换过来。
马小英每次上下班或是在车间打茶水,只要碰到王辉祥就会主动跟他打招呼,这让王辉祥有些飘飘然,以为马小英真的喜欢他,常在老乡面前吹嘘,这事传到马小英耳朵里,马小英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照旧对王辉祥表现得相当热心,王小波瞧着不是滋味,一有机会就对王辉祥冷嘲热讽,王辉祥也不跟他计较,全当没听到。
一次吃夜宵,马小英见只有我一个人,便小声跟我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李向阳。”
女人的心,当真深不可测,表面和王辉祥打得火热,其实心里另有其人,我很奇怪既然喜欢李向阳,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表白,这是玩的哪出?
“哎,我这么做就是看李向阳对我有没有意思,我都要快成别人的女朋友了,看他还急不急,”她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就不相信他不知道我喜欢他,他不可能感觉不到。”女孩子家总是对自己爱的人腼腆害羞,而对自己不爱的人却可表现得随性大方。
“你这圈子兜大了,我还一直以为你喜欢王辉祥啊,也许李华阳也是这么认为的,你这不是弄巧成拙了吗!”我说道。
“所以要你帮我探一下他的口风,我要知道,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难怪她要对我吐露这些。
我点头答应了,她叮嘱道:“替我保守这个秘密,要是被别人知道,万一不成,多难为情啊!”
“为什么要选我?”我指她让我替她打探这事。
“因为你老实,也看你平时和李向阳谈得来。”
成检部一女工插队打饭,保安高伟警告两次无效后,扯下她的厂牌要登记罚款,没想碰到那名女员工的乳房,那女员工又羞又怒,掏出随身携带修剪胶牌用的剪刀向高伟使劲捅去,高伟没想这个毫不起眼的女员工会暴起发难,还带有凶器,危急中忙用手一挡,剪刀在他手臂上留下一条三寸多长的口子,鲜血直流,伤口处火辣辣的痛。高伟怒不可遏,抢圆胳膊狠狠一记耳光,直接把那名女员工给搧晕过去。夜班主管朱康健知得此事后,叫来几名女员工将晕了的女员工抬到宿舍,一面打电话向丰小姐汇报,丰小姐立刻打电话叫来治安队把高伟抓走,又安排厂里的车送那名女员工去医院症治。
不久后,厂外宿舍又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
原来厂里宿舍不够住,老板便在大华到富城中间路段的叶国雄骨伤科诊所旁租了一幢带院子的两层洋楼供员工住,当时值班的是个河南籍的保安,长得人高马大,一名男员工超过规定的十二点钟仍要出去,保安自然不许,两人起了争执,既而引发肢体冲突,终究是河南保安力大,把那名男员工教训了一顿。
男员工落了败,越想越不服气,要找回场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角铁,趁那个保安不注意,从背后照着保安的头猛的一下,那保安哼都没哼一声扑地就倒了,人在地上不停抽搐,一双眼珠子还在眼眶里骨溜溜的转动。
那男员工打了保安后,从容不迫的收拾好东西,临走时手指着那河南保安说道:“今天给你点颜色看看,叫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宿舍那么多人,还有另一名保安,没一个人敢拦他。
等厂部知道后再报警,那人早就不知去向了。
通过这两件事,李向阳觉得保安难做,很多事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又不安全,还不如学门技术来得稳便,于是向厂部申请,去丝印部当了一名丝印工,他也不再像平时那样表情严肃,不拘言笑,时常跟我们说笑,吹嘘他现在丝印的工作如何好,如何自由,有胶牌员工不服,跟他辩论:“我们胶牌车间有音乐听,可以大声说话唱歌,没有人干涉你,丝印部可以这样吗?”
李向阳不屑道:“这有什么,在我们丝印部,裤子没穿好,可以脱了再穿,你们胶牌部能这样吗?”
这话够绝的,胶牌部员工为之语塞。
“怎么,没话说了吧!”李向阳笑道:“跟我们比自由,比得过吗?”
李向阳这话虽有几分调侃,但也不是无稽之谈,只因丝印车间基本都是男员工,除丰小姐偶尔巡查外,一般少有女性踏足。胶牌部可是男男女女都在一起做事。自然不能如李向阳所说的那样。
“你们那地方象个和尚庙一样,有什么好?”胶牌部员工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得意的道:“我们胶牌可以和女孩子聊天,你们丝印部能吗?”
李向阳也不得不承认,笑道:“的确,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丝印部别的都行,就是这点不好,连个女人也没有,谈朋友都不方便。”
我微笑着说道:“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啊!”
“谁?”怎么会这么巧,刚说谈恋爱难,马上就有人给他介绍。
宿舍人多,老乡也在,马小英又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心思,我不好当众说出她的名字,只道:“这个人是我老乡,你也认识,她说你应该知道。”
他将认识的洪山老乡在心里过了一遍,疑惑的道:“那会是谁呢?”
“哎,马小英,把你的肉体挪一挪,我要过去。”饭堂餐厅里,王小波端着打好夜宵,故意要从马小英身旁穿过去。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马小英皱着眉,站起来侧着身子让他坐到了自己的右边。
王小波微微一笑,低头吃饭。
厂里夜班是十二点开饭,一般供应炒米粉,炒河粉,包子、馒头、稀饭,偶尔也会有饭菜。
开饭时间只有四十分钟。丝印、胶牌两个部门一百多号人。排队、吃饭都要抢时间。
随着人流的涌入,很快,餐厅里就挤满了人,上夜班老乡也陆续到齐,占满了马小英这桌,马小英还特意招呼王辉祥座在她对面。
王辉祥打开自己买的辣酱,请马小英偿偿,马小英十分高兴,拿勺子舀了一些拌在碗里,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辣酱好吃却很辣,马小英大概没有吃到这么辣的辣酱,吃完夜宵,不大一会儿,她就揉着肚子说道:“刚才吃的那个辣酱好辣啊!现在肚子都痛起来了。”
王小波道:“等会儿上厕所,你那个地方也会痛。”
几个老乡听到,在一旁“嘻嘻”的直笑,王辉祥更是笑得直打跌,马小英不好意思,脸红了下来,没哼声,半天,冷不防冒出一句:“王小波,你太低级了。”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王小波假装不懂。
王辉祥笑着解释:“不是说你不对,是说你不该在女孩子面前这样说。”
“那要怎么说,你教教我。”王小波口里这样说,心里老大不服气。
“辉祥,莫跟他说,他一点素质都冇得,“马小英看了一下餐厅里的挂钟,对王辉祥说道:”时间快到了,走,我们一起去车间吧。”
看着王辉祥和马小英说说笑笑并肩而去,宛如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王小波心里泛起一丝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