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街走到尽头的最后一间店铺,有一位百岁的温柔的老奶奶,时间冲淡了她的风华正茂,但她的言行举止仍然是刻在骨子里的优雅与贵气。
素雅却不失大气的旗袍,白色的卷发被精致的盘到耳后,饰品不多,但品质极好。
一枚绿色的胸针,被保护得极好,但听家里的长辈说,长辈小的时候便看见她戴着这只胸针了。
老奶奶的字画铺里,门口总整整齐齐的放着几盆红色鸢尾花,好看极了。
听说是个字画大家。
季云舒上辈子是在老人过世后才听到她的故事。
千金小姐不顾家族反对下嫁木匠,虽无长辈祝愿,但两人结婚时彼此尊重爱护,一时间传为佳话。
好了,故事听幸福的前半段好了,后半段是一位女性在封建制度下苦苦挣扎的噩梦。
老人姓孙名玉渺,上世纪20年代末,下嫁木匠不过年方二八,正是青春娇俏时。
孙家家境显赫,子女众多,门风严谨。
几十年,就只出了一个私奔的孙玉渺。
孙家长辈勃然大怒,彻底与孙玉渺断绝关系。
没有了孙家的支持,千金小姐也变成了当时的底层普通女性的一员,备受封建思想的压迫。
木匠的母亲,本就不喜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富家女孩,当这样的女孩变成了自己的儿媳,怨言便更大了。
然而孙玉渺也并非没有努力改变,只是娇养惯了,更改的速度有些慢。
在孙玉渺没有孙家支持后,那些恶毒的奸诈的小人变多了起来。
曾经追求过她的富家子弟特地过来奚落她现在贫穷的处境,小巷里一些不怀好意的中年男人开始给她取些肮脏的难以入耳的绰号。
孙玉渺的教养很好,也不会同这些人计较。
但越是满不在乎,清高自矜,这些渣子便越来劲。
谣言凭空起,传到了木匠母亲和木匠的耳朵里。
当时,若男子的媳妇红杏出墙,对女子而言是极为不齿,也让男子抬不起头。
木匠母亲怒火中烧,叫了几个相熟的妇女,绑了孙玉渺在家中的柴房。木匠母亲提着扫帚狠狠地抽打着她。
认定了无风不起浪,加上自己本就不喜这个媳妇,木匠母亲从中午打到了晚上吃饭的时间。
木匠家外好远好远,都能听到孙玉渺的惨叫和哀鸣声。
连续两天不给孙玉渺食物与水,奄奄一息中残喘罢了。
在木匠母亲抽打孙玉渺的时候,木匠也只是在旁边沉默的看着。
孙玉渺看着丈夫冷漠的表情,心也似乎死了。
时隔五年,木匠在给当地一家显赫的家族工作时,得了那家老爷的赏识,做了个管家。
扶摇直上,朴实的木匠也开始享受到权利与金钱的诱惑。
木匠家的母亲看见儿子的境遇变好了,一门心思想着换儿媳,只是孙玉渺还在怀着孕,若是个小子,木匠母亲怎么都得留下。
后来,木匠和母亲商量着,纳了一房小老婆,是邻村酒鬼家的一个小丫头。
当时流行姨太的称呼,木匠家也成了周围为数不多的有两位夫人的家庭。那时,孙玉渺正怀着五个月身孕。
哀默大于心死,当孙玉渺孕吐、不适时,对门房间里,那男人夜夜笙歌,好不自在。
临产时,当助生婆扯着嗓子问保大还是保小时,那男人,男人的母亲冷漠保小,好似没有她这个人。
孙玉渺第一次有了想毁了木匠全家,狠狠逃离的想法。
孩子是个男孩,而孙玉渺也大难不死。
她不争不闹,像往常一样。
孙玉渺安静的坐了一个月的月子,怀抱着襁褓里稚嫩的孩子离开了木匠家,走时留下了一把火。
木匠和家人,包括他的小老婆还活着,但一把火烧得一贫如洗,分文不剩。
木匠怎么也找不到孙玉渺和孩子,眼前的火光不真切。
他总觉得好似第一次看到了那位偷偷逃出家玩,被他捡了一枚胸针的,美丽的小姐。
火苗再一晃,便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还是个管家,身边站这着他的母亲和小太太。
那位小姐也变成了,普通的村间妇女的模样。
有什么可惜的呢,木匠笑笑。
再后来历经战争、建国、改革开放,木匠再没见过孙玉渺,只除了同乡谁提起过一次。
孙玉渺找到了曾教自己国画的先生,一位国画的集大成者。
先生感念孙玉渺的艰辛,哀叹其放弃了自己最得意的艺术,留她做了助手。
后来,孙玉渺名气渐大,风格突出。她的画既能出现有高山流水的雅韵,也可以有世间百态的心酸。
没有了那个满眼绝望的女子,只剩下了保养极好,气质优雅的国画女老师。
退休后,孙玉渺回到了梅子街,那个她原本和木匠居住的地区。
购置了一家小店铺,悠悠闲闲的画画、赏花、散步、冥思。
只有一次,老人在感念过去时说,回到梅子街,不是为了娶小老婆的木匠。
是在想着那个跑了几个县穿着破草鞋只为了给她一支红色鸢尾花的傻小子。
是在想着不掺着欲望、名利,敢和世界为敌的那个青春正茂的她。
季云舒悄悄的从老人门口新放了两盆鸢尾,开得极艳。
云舒心想:孙奶奶原本也是一支傲立的玫瑰,却自折枝叶。
但,又何来对错呢,孙奶奶的苦难是她的劫数,也是她沉淀转变的岁月。
季云舒,透过层层画布,看见了孙奶奶,奶奶宛然一笑,依旧目带慈祥,她胸口处的绿宝石胸针熠熠的闪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