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断断续续下了将近半个月，终于停歇了，几阵风过后，地上也干了，深圳一如往日，没一点节日的气氛，只是从打工者喜悦的脸上看，才感到新年的临近，出外一年，马上就要回家了，谁不高兴呢。

家乡，永远是远方游子的牵挂，不论走多远，不论身在何方，心始终都在那个地方。

晚上，研峰把我拉进“上好佳”综合商店的餐馆里加餐，酒菜上桌，开了两瓶啤酒，兄弟俩干了一杯后，研峰说道：“爸今天打电话给我，说爷爷病了。”总务处有电话，家里人有急事就会打这个电话。

“什么病，严不严重？”我立即紧张起来，家里人不是很重要的事一般不会打电话过来。

“不知道，爸叫我们有时间回家一趟。”研峰喝了一口啤酒。

“那明天我们一起请假回家。”我赶紧道。

“现在没发工资，没那么多钱，明天我找厂里预支一点钱一个人回去，你就留在厂里，你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研峰把这事定了下来。

我每月工资除留下点生活费外，其余都寄回家了，现在身上连买张回家的火车票的钱也不够，看来只有这样了。

爷爷得的究竟是什么病，爸含糊其辞，也没明说，我来大华厂也有小半年了，来之前爷爷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的，以前也从没听说他有什么不适，这次病了应该不碍事，可是，爸为什么打这个电话，没有重大事爸是不会要我们回家的，我在心里不住祷告：希望爷爷的病能好，千万别出现最坏的消息。

研峰回家了，没有爷爷病情的确切消息，这心一直悬着，爸为什么不明白说出来呢，真是急死人。

厂部贴出通知，回家员工2月13号至22号放假10天，23号（农历正月初八）正式上班，不回家员工只15、16、17（大年三十、初一和初二）这三天放假，放假期间上班的，厂里提供丰厚伙食及加餐补助，工资一天按三倍算，并对这两种员工进行登记。为防止放回家假的员工故意不回，不工作又在厂里吃住的，同时又规定，放回家假的员工在14至18号这五天内不准待在厂里。

要回家了，我既兴奋又紧张，自来到深圳后，无时无刻不在想家，有时做梦都想着回家。同时又有点不安，研峰回家快一个星期了，爷爷是凶是吉，没半点消息，现下即将要知道了，既害怕知道又急于想知道。

老乡们有的留厂，有的去深圳亲戚家，回去的基本已提前买了票，我没回过家，不知道怎么买票，我想到了研峰的女朋友文丽，她在平湖顺平区金保厂上班，在广东这一带打了好几年工，经常回家，是火车上的常客，她应该有办法。

当我拉着箱子背着包拘谨的站在她面前时，她二话不说，接过我背上的包，马上带我去平湖火车站买票，正值春运高峰，站台内外到处是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挤得水泄不通，售票厅里也是人满为患，人声鼎沸，喧嚣声此起彼伏，好似一时间全城的人都聚集到这儿来了。这么多人要回，这票还能买得到吗？我很担心，文丽叫我不要急，每年都是这么多人，不一样也回了，她让我在一旁看行李，自己挤进人堆买票去了。

整整两个半小时，直到中午吃饭时分，她才拿着两张票来到我身边。

“今年票确实有点难买，这个站台都买不到洪山的票了，我买了两张广州站的票，想到那个大站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买到去家里的票。”

见文丽并不着急，我稍稍放心。

在去广州的火车上，文丽对我说道：“在广州把你送上了车，我再转回来。”

“都过年了，一起回家算了。”我提议道。

“不了，我还有事。”文丽淡淡的说道。

没想到在广州站也没买到去家乡的票，无奈之下，我们只好返回平湖。

“别急，去平湖长途客运站看有没有去武汉、洪山的大巴。”文丽又带我来到火车站对面的客运站，一问之下，过年前的票都卖完了，只有大年初二后的票。

文丽很意外，说道：“邪门，没想到今年的票这么难买，算了，干脆不回去了，初三回去了又要赶紧过来，磨人。”

“那就不回去了，耽误了你一天的时间，真不好意思。”我客气的说。

“没什么，就是没帮到忙。”文丽有些歉意。

她送我上了经过大华厂的公交车，就回厂了，我座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一个个站台在我眼前掠过，顺平、南油花园、辅城坳小学、雅域厂、富城综合市场……，大华厂到了，我没有下车，怕看到同事难为情，我没跟文丽讲放长假回家的员工是不能待在厂里的，公交车继续前驶，到园岭街天桥，我拖拉着行李下了车，站在街头，心中一片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放假前一天发的工资，为了回家像样点，给自己买了一套衣服，加上两个人来去广州的车费和一些其它开支，身上只剩三百多块钱了，难道要用这些钱去住旅馆供在外这几天的吃喝，太奢侈了，如果不这样，那又该怎么办呢？

冬天的天黑得早，下午，不到六点钟，隔稍远就看不清人了，不多时，路灯亮起，再不找个地方，今晚有可能要露宿街头了，我没住过旅馆，不知道住一晚要多少钱，我猜想，身上这些钱肯定住不到能进厂的时间，正当我一愁莫展之际，突然想到了周从善，对呀，他那儿不是现成的住处吗，离这里也不远，下一个路口拐弯直往前走就到了，也许，我回家不成，在这儿下车，无意中就是奔着他的方向来的，只是自己不觉得罢了。

周从善刚吃过饭，正就着烧煤的炉子烤火，陡然见到我这个不速之客，诧异的道：“你……你不是回去了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没买到火车票，回不成了，来打扰你几天。”我说道。

“什么打扰，欢迎欢迎，你来了正好可以陪我说说话，也热闹一点。”周从善搬过一把小凳，招呼我烤火。

为了打发时间，我和周从善去天堂围置办年货时顺便买了一本《感悟》杂志的合订本，无聊时就翻翻。

日子似流水，七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临走时我把《感悟》杂志留给周从善。

回到厂里，我洗了个热水澡，在外待了几天，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亲切起来。假期快过完了，员工也陆续回厂，一些人还带来家乡特产，我也有幸饱了几回口福。

直到开工前一天傍晚时分，研峰才回到厂里，他还没进宿舍，我便把他叫到一旁，迫不及待问爷爷的情况，

“死了。”研峰说这话时就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在我听来不啻于一个晴空霹雳，觉得天都要塌了，整个人都呆住了，不知身在何方，半晌，才哽咽着问道：“怎么死的？”

“一口痰吐不出来，堵在气管死了，听爸说，奶奶听到爷爷死了的消息，还咯出了一口血。”研峰平静的说道。

鼻子发酸，眼泪要冲出眼眶了，我强自忍住，在弟弟面前我不能失控，颤着声又问：“什么时候的事，你回去前还是回去后？”

“爸打电话要我们回去，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在了，”研峰说道：“爷爷早上起来头晕，摔了一跤，到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就死了，死的时候幺叔在旁边。”我想知道更多的细节，研峰似乎不愿多谈，大略说了一些就走开了。

我把自己喝醉了，回家宿舍，扯过一床被子，蒙住头大哭，我恨老天为什么这么早就夺走了我的爷爷，自小受爷爷教益良多，让我健康快乐的成长，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老人家会离开。

我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不相信这是真的，那么精神矍铄，生活极有规律的一个人，事前没有半点征兆，说没了就没了，意外来得太突然，总让人措手不及，深感人生之无奈，命运之无常。

第二天，酒仍没有醒，我向丰小姐请一天假，丰小姐二话没说，马上批了，并嘱咐我好好休息。

王建民回到了厂里，把他嫂子也介绍进大华厂工作，见到我之后，便迫不及待跟我讲了他回家后的事，他见到了任秀萍，任秀萍没想到他特意请假回来看她，很受感动，然而感动归感动，她并没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选择，从小到大她听爸妈的话，从没违逆过。

打工几年，回来匆匆一面，就把自己的一生交给那个人，这似乎是许多在外打工人的归宿，之所以甘愿如此，不为别的，就因为对方是家乡人，离家近，又是家人介绍的，更有保障。

王建民虽是家乡人，可他回来之前，任秀萍就已经和男方见了面，并把日子也定了下来，两家都过了礼，只等过完年就把婚结了，尽管任秀萍有几分喜欢王建民，也只能徒叹奈何，送走王建民的那天，两人都哭成了泪人。

“没有人比我更喜欢她，我也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姑娘，今后不会再有了，再也不会有了。”王建民叹息着说道。

人都有一种错觉，总认为自己用情最真，无人能及，总觉得自己的爱情感天动地，独一无二。

我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来安慰他，想了一会儿，便道：“建民呐，不要太难过了，为了一个得不到的人，不值得，为了她，你都追到了她家里，还不成功只能说你们没有缘份，俗话说‘东边不亮西边亮’，有心还怕找不到自己喜欢的？缘份没到嘛，缘份来了挡都挡不住。”

感情的事就是有这许多无奈，真心不一定能得到真爱，有情人也并不一定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