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历96年九月廿九,京城孤立无援,东西南北四守将于午时传令打开四扇城门,所有兵士将随身佩剑盔甲丢入晖池,后更名为唐池,为与秦国融国做好准备。
当然,这已经是民间的史料,正统的历法已经变成了秦历。
当日正午。
张老已经醒了过来,他费力地爬上屋顶,只为看得更清楚。秦国的军队听闻了讯息,并没有报以太大的警惕,他们相信唐国是真的撑不住了。
每一个秦国兵士即使有盔甲的遮掩,也看得出来笑得很开心,长达一个月的征战结束了,尽管似乎没耗费太大力气,他们只要进行最后一步——将整个唐国验收,划为自己的国土,就能放个长假了。
四守将领着各自的百姓和兵士在四扇城门处迎接秦国军队,所有唐人都心中郁积,他们怒目而视,虽说迎接,却无人跪拜,只有守将四人单膝跪地,面无表情。
“恭迎秦国将领赵百川赵将军!”
“恭迎秦国将领刘天山刘将军!”
“恭迎秦国将领赵出云赵将军!”
“恭迎秦国将领王和王将军!”
四大守将在唐国的地位绝不逊色于这些秦国的将领,此时却单膝跪地,只能用恭色相迎。四人都是久经沙场之辈,而无为的愤怒是年轻人和百姓的事,他们对此并不感到耻辱。
秦国四位将军微微颔首淡淡一笑,对亡国之际仍有如此风度的四位将军赞叹不已,他们将会在京城正中的皇宫汇合,能教导出如此冷静的将军,他们迫不及待想见一见唐皇的英姿。
秦国暴力却能对对手宽容,毕竟放眼望去,整个东胜神州也没几个国家能跟秦国相抗衡,这次吞并唐国完全是秦皇临时起意,唐国百姓怒意更甚的同时直感到无力。
四路人马走得不紧不慢,一路并无鲜花,看那一双双怒意难遏的眼睛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享受。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成秦国的属地,百姓们会在三代之内完全忘记唐国,他们将教幼童秦国的武术和文化,直到现在的一代完全老死,那将要花费近百年的光阴。
但是对于存在千年的秦国来说,百年根本不算什么。
临近皇宫,一股肃杀之气让人肃然起敬,秦国每次征伐下来的国家,都会将他们的皇帝妥善安排,平安过完下半辈子是没问题的,这是出于一种尊敬。
他们需要用扩张来维持秦国的活力,但每次战争结束后表现出来的宽容却让人更难驯服。
唐国上下的百姓都在等候,等候唐皇出面。
此刻秦国军队全聚集在城中,也许他之前只是想让秦国放下戒心,现在会下令围杀,百姓暗暗捏住拳头,内心无比渴望一死。
“唐皇,我等前来商议融国事宜,烦请一见!”赵百川一抱拳,可是久久无人回应,只有那道阵法还在开启,阻隔他们前进的步伐。
“唐皇!”
三息过后仍旧无人应答,赵百川等人决定破开阵法,闯入宫去。
此举是对唐国的大不敬,但百姓只能忍气吞声,看着秦国试阵人不费吹灰之力将护国之阵破开。四位将军迈入皇城,令他们惊疑不定的是城中竟然没有一个人。
难道真的是唐皇的诡计,临死前的反扑?
往日金碧辉煌的皇宫如今一派萧条,十月未至,宫内竟无一棵树有叶,竟无一池水不秋。
当四秦将走到大殿下,往上是三百三十三条青石阶梯,而唐皇正坐在殿前的门槛之上,一只手撑在脸上似是入眠,一如三十年前他坐在此处,享受少有的清闲。
四位将军走了三百道阶梯后停下,他们对这位能屈能伸的皇帝感到敬佩,抱拳道:“吾等秦将,拜见唐皇。”
回应他们的是一阵沉默和入秋仍留的蝉鸣。
唐历96年九月廿九,唐皇离世,他以一柄二尺唐纹小剑从前面刺穿了胸膛。
举国大恸,更多人责怪唐皇自私,死倒是轻松,却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绽放如老皇一般的风采。百姓哭泣的哭泣,跟随唐皇而去的也不在少数。
一旦失去过一次热血,就从此沉寂下来了。只有张天监知道唐皇一生的风采都在昨夜纤毫毕现,只是死得沉默,让一众信奉吾皇的人民白白丢了眼泪。
秦人在后宫找到了唐皇的嫔妃,这些深墙之内的女人会由秦皇亲自来挑选,看上了封为秦妃,没看上贬为庶民,还有数不尽的宝藏财富都被置放在这,四位将军对珠宝向来漠视,他们各为自己挑了一把剑。
唐国的四守将也会成为秦皇的麾下,不必死磕,往后都会是征战沙场的好兄弟,原本四秦将并不是四秦将,两个来自赵国,两个来自梁国,现在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的秦将。
夜晚是庆功的时候,但秦国军队不可能在刚亡国的地方庆功,他们在天还未黑的时候就已经启程回国,明天自有人来安排往后事宜。
张老叹了一口气,即使到了看破俗世的年纪,国破山河犹在却还让他伤悲浮现。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纸篓前,里面装着他前天撕碎的一世牵挂。
他颤颤巍巍地蹲下,将碎片一张张拿出来,用熟米制成的胶一点点粘合。
此时的他若还在占星台上,一定会惊恐出声,一颗惨淡的流星划落,原本入宫的天厄星已经消失不见,紫微重现北极天,闪烁着亘古不变的流光异彩。
那颗流星径直飞向唐国宫中,砸中了西妃娘娘的寝宫,那处顿时化为一片火海,此时的西妃正在生产,将于这唐国末年生下最后一位唐国子嗣。
“啊!”流星如同有灵一般钻进西妃的肚子,她脸上流下了痛苦的汗珠,周围的两个接生婆被这般情景吓得四散而逃。
“呃,啊!”在最后一声撕破喉咙的尖利叫声中,从西妃肚子里滚出来的竟然是。
一颗经脉流动,一尺长宽的肉球!
它蛮横地扯断脐带,落在地上。
西妃当场吓得晕了过去。
前来救火的人们更是如见妖魔,他们慌乱中打翻了水桶,踩死了人。
那颗肉球居然有生命,它不断地跳动着,一跃能起三尺高!它跳着离开了西妃殿,周围的人无不自觉地给它让了一条三丈宽的路。
那颗肉球跳到主殿,唐皇的尸体无人敢动,依旧是早上那般模样,若是没有带血的剑尖刺出脊背,绝不会有人认为唐皇已逝。
它在很多人的注目下,一跃而起,落在那柄剑尖之上。
若是屠夫一定很熟悉,那是利刃切在肉上的声音,肉球瞬间被割成两半,不少人都别过头去,害怕里面装的是血。
“啊!”
结果那切割处一片金光如同天神降临,从里面传出一声令人恐惧又振奋的降世之啼。
此子是唐国皇室最后一位子嗣,在场所有人都思考着他的意义,但此前看到的情景寄生在他们每个人的脑子里,直至他们晚年到死都没能彻底忘记。
醒过来的西妃胡乱包裹了下身,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西妃殿在她出来的一瞬间倒塌,而她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去主殿的路上,无人敢抱起那个孩子,只能任他嚎啕大哭,哭得人心烦意乱,哭得整个处于混乱中的唐国鸡犬不宁。
第二日清晨,西妃在南宁宫惊醒,她大声质问侍女自己的孩子在哪里,侍女犹豫答道,
“回娘娘,还在殿前。”
“啊......啊!”哭声传到了南宁宫,西妃一下子站起来,不顾侍女阻拦,她循着哭声找到殿前,仍有不少人还在围观,那裂成两半冒着金光的肉球和中间躺着的,看不清面目的婴儿。
她拨开人群,疯也似的跑上去抱起那个孩子,顿时肉球化为金光碎片消失,孩子的面目清晰起来,他止住了哭声,并且睁开了眼睛!
如何能让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受这夜寒!西妃眼角挂着泪花,众人也窃窃私语只觉好是神奇,如此放任一个新生婴儿吹一夜凉风竟未死去。
“他是唐国的未来!”西妃挂满泪珠的脸上尽显坚毅,她看着下面的众人如此说道,“你们当真好狠的心!”
众人沉默,却突然有人在人群中说:“他分明是妖怪!”
“对!他是妖怪!”更多人开始附和。
在他们眼里已经看不见唐国的希望,他们自私自利,畏首畏尾,复国跟他们不会有任何关系,如果有必要,他们甚至会倒打一耙,领些买酒钱,找个地方逍遥自在。
西妃在他们的眼睛里看见了侥幸和胆怯,她怒而大喝:“四守将何在!”
从城楼上飞下来四个身着铁甲的将军,向西妃单膝下跪:“末将在!”
西妃将那柄唐玉剑干脆利落地拔下来,唐皇姿势仍未改变,她一手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手拿剑指天,虽从未入武道,此刻气魄却直撼九霄!
“从今往后,见此剑者如见唐皇!”
“这......”台下众臣交头接耳,都认为西妃疯了。
“你有什么权利立皇!”
“就算要立新皇,也该立大皇子才是!”
所有人都对她的话嗤之以鼻,认为这不过是妇人疯魔之后的闹剧,唐国已然覆灭,为何还要立皇。
“末将领命!”
“什么!”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守将为何会听一个疯婆子之言,难道他们要违抗唐皇之旨,起兵伐秦不成!
西妃点点头,抱着孩子转身进了主殿。外面传来一阵铁器相撞的喧哗,没多久,宫中所有围观的,质疑的大臣共四十三人全部死去。四唐将血不沾手,留在殿外等候。
等外面彻底宁静下来,西妃才有机会好好看看自己睡着的孩子,可是当真正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
怀里的娃娃左脸有一道疤痕,是个丑娃娃呢。
她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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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关封鲤坛,取之,则死。
——《奇山降海录》卷叁章拾,行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