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细泉村。
好人的家中,不说家徒四壁,却也空荡得可以。唐仙客这月余来,日日随着好人,时而随他上山打柴,时而随他在村中甚至邻村四下做些助人的好事。多是些修修补补之事,诸如谁家篱笆倒了,支起篱笆加固。谁家屋顶漏雨,修补屋顶。
这日,正随着好人打柴归来,行走在村路上,却见前方路上正站着一人,拦住了去路。只见那人身着褐色衣衫,外面还穿着一副无袖皮革轻甲,背后负着三尺青锋,目光冷峻,抱臂而立,似已等候多时。
唐仙客心一紧,知来者不善,好人见得那人,忙上前道:“徐兄,别来无恙啊。”
唐仙客在好人身后暗自打量这人,但见他约莫二十来岁,是个年轻人,神色冷峻,颇不友善。
那年轻男子冷冷道:“好人,转告你们大哥,我给他一日时候,后天午时于山中决斗。”
好人、唐仙客皆是一怔,尤其唐仙客,他心想自己落得如此窘境,也拜那方仟徐旌扬决斗所赐,是以一听闻“决斗”二字,便有种本能般的警惕。
好人则道:“徐兄,我想是不是有甚误会?”
年轻男子道:“不管你明不明白,你只须带话给你大哥就行了,后天我会来找他。”
说罢,还未等好人回答,便已转身扬长而去。
唐仙客上前问道:“这是何人?”
好人苦笑道:“他是徐祉,是那邻村徐家子弟,因他堂弟徐骎与我等为伍,他家早已不满,这回怕是来兴师问罪的。”
“徐家……”唐仙客略微沉吟,似有所思。
“时辰不早了,回去烧火做饭。”好人挑起柴,示意唐仙客跟上。
入夜之后,正待入睡,却听屋外一阵敲门声,唐仙客忙去开门,待打开房门,唐仙客不由后退几步。好人也上前来看,一看,亦是一怔,只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无面。
“大哥?你怎的来了?”好人好奇问道。
唐仙客也不大自然地叫了声“大哥”。
无面一进屋,便将房门掩紧,随即走近里屋,在方桌旁坐下,也示意他们两人过来坐下,似有事要讲。
待他二人坐下,无面看看他们,最后转而看向唐仙客,道:“老七,此番我是来找你的。”
唐仙客心一紧,好人看看他,又看看无面,亦感诧异。唐仙客问道:“大哥,找小弟何事?”
无面注视桌子中央的灯台,少时转而看着他道:“老七,是这般,你参与我等已有月余了吧,先前一直未与你言明,这也怪我,一直忙于其他事务,也没空当来看你,我不开口,兄弟们自然不敢跟你讲。眼下,我便道与你实情吧。”
无面说罢,自怀中取出一枚铁牌,这铁牌不及巴掌大,颇为小巧,上面还刻着字,无面拿着示与他看,唐仙客定睛细看,只见上面刻着的,乃是“剑盟”二字。
“剑盟?”唐仙客心里琢磨着,这剑盟大名,他自然听过,说起这剑盟,当今剑盟盟主,便是大名鼎鼎的天剑客方仟,江湖中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一想起这方仟,他便来气,自己堂堂地仙,落得个兵解下场,便是拜他所赐!至少,有他一份。
唐仙客道:“莫非大哥是剑盟中人?”
无面颔首:“正是,我本是一江湖散人,昔年曾参与剑盟大会,剑盟大会广聚天下英雄,其间自然少不了各路英雄一番比武切磋,当时年少气盛,见那剑盟盟主亦是与自己一般地年少,当即心生不服,欲与之一较高下。我虽是不才,可对自己武功素来自信,便与那方仟比试,结果,我输了。不过我输得是心服口服,他的武功、他的剑,简直、简直近乎仙神……”
唐仙客心想也委实如此,那日自己目睹他与徐旌扬大战,以及当时的遭遇,他自是知晓这所谓“近乎仙神”的含义,因为他自个便真的领教过!
无面接着讲道:“最让我意外的,还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事后,他竟自个找到我,邀我加入剑盟。因我散漫惯了,起初我自是拒绝,谁知他又数次三番找到我,劝我加入。当时我不知是真给他说动,还是不胜其烦只得敷衍应下,反正最后是加入了剑盟。”
唐仙客此时有些好奇地问道:“敢问大哥,这剑盟是个怎样的情形,那方仟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无面想了想,方回答他道:“这剑盟嘛……便是个鱼龙混杂的大杂烩,那方仟嘛……除了武功强点,也无甚过人之处。”说罢,一笑。
好人、唐仙客亦是一笑。
待笑过,无面似要说及正题,他看着唐仙客道:“老七,今晚我来这找你,乃是有一事相求,还望能帮帮愚兄。”
唐仙客道:“大哥只管道来,只要小弟办得到,自当尽力而为。”
好人亦问道:“大哥,可是遇着甚难事了?”
无面微微颔首:“算是件不大不小的难事吧,是这般,最近鼎教似有动静,这鼎教素来诡秘,常年蛰伏于竹海之地,近一段时日却突然活跃起来,也不知其意欲何为。”
“盟主欲探察其动向,是以特令我等这些身在竹海的人手加紧打探,可那鼎教行踪隐秘,加之他们常年盘踞竹海,势必多有经营,必定根深蒂固,狡兔三窟,我等几乎无从着手,上月他们曾来这细泉村传教,我逮着机会便一路跟踪他们,不想……说来惭愧,竟生生给跟丢了,那日他们人数不少,这么多人,竟能跟丢,实乃平生未有之事!”
此刻,隔着面具,似都能感觉到他惭愧难堪的神色。
唐仙客听到此处,大约已知道他想要自己做什么了。他问道:“不知这鼎教是何情形,是何底细?”
无面道:“这正是我等想要知道的事情啊,眼下我等只知它老巢便在竹海藏碧山中,其余所知甚少。”
唐仙客又道:“这鼎教可是伤天害理的邪魔外道?”
无面微微摇头:“这便不知了,我等只听说过那云生山的道门鸣剑派曾与鼎教结有梁子,他们宣称鼎教是邪教,但咱们眼下查它,却非盲从那道门,只是单纯做一个调查。”
这时,好人已沏好了茶,端了过来。无面稍稍停顿,接着便又说道:“咱们剑盟本为江湖公义而立,是以只要是这江湖上的事,便不可不察,更何况似鼎教那般的隐秘势力,若不上去弄个明白,便放任着,终是个江湖的隐患。”
唐仙客点点头,道:“小弟明白了,大哥尽管吩咐吧。”
无面道:“好,愚兄想请你帮忙的,便是前去探察鼎教底细。”
其实,早先唐仙客尚具地仙修为之际,因猎奇心盛,曾多有四处巡游窥探,哪怕隐秘如深山秘穴、地底隐窟,亦未逃过他法眼。如今这无面求他此事,算是问对人了。
无面见唐仙客似在想着什么,便拍拍他肩说道:“老七,我知你先前的事,方仟害你兵解,你心中自然对他心存芥蒂,要你为剑盟做事,怕是令你有些不快。这般吧,咱们且不管那什么方仟,便是为愚兄办这事,可否?”
唐仙客忙摇摇头:“大哥这么说,便是忒小看小弟了,那方仟令我失去地仙修为,我是很恼,可我更恼我自个,归根究底还是自个修行不够,所以这事还真怨不得别人。如今我既认了大哥,此事便自当相助。”
无面笑了笑,道:“好,愚兄也知你本事,你待怎的做?要不要我等帮忙?”
唐仙客道:“不必,在那藏碧山中,有一处奇特所在,想必那便是鼎教处所,我曾亲眼见得,乃是藏碧山内的一处大殿,那厢建在山体当中,藏得极深,而且有许多巧妙机关,外人甚难入内。”
无面道:“果然如此,我便估摸着那鼎教老巢要不在山体内,要么便在地底。”
唐仙客正待去榻上躺下,蓦地想起一事,他看向好人,与好人目光相触,只见好人面露犹豫之色,最终还是对无面说道:“大哥,还有一事。”
他于是便将徐祉邀约决斗之事告知无面。
无面听罢,笑了笑,道:“怪了,他徐家怎这般好与人决斗。”
好人问道:“大哥应不应下?”
无面支颐叹道:“当真头疼,不应吧,他总归要来找我,还是应了吧。”
好人有些不安地提醒道:“如此,大哥可别大意了,那徐祉可非等闲之辈,他可是这竹海徐氏第一高手。”
无面看向他道:“怎的?吓破胆了?”
好人忙摇头道:“我只是提醒你。”
无面拍拍他肩膀:“你认为我会不敌么?”
好人摇摇头:“不会。”
无面笑了笑:“没事的。”
唐仙客道:“小弟这便去了,我不在之时,还请大哥四哥看好我的躯壳。”
说到这,他蓦地面露忧色,道:“先前在那医馆之时,我离体之后,这身子竟自个行动起来,也不知何故。我等魂魄离体,最担心的便是这躯壳的安危,一怕损坏,二怕别的灵体趁虚侵占。不知大哥……”
无面点点头,自怀中取出一道符纸:“愚兄自是有备而来,这是找那小符师讨要的一道灵符,说是可驱鬼辟邪,想那徐家精于符术,我便暂且信他,便拿来一用。”
唐仙客看了看那符纸,这道符文他认得,正是驱鬼辟邪之符,往常他离体神游之际,便是以此符贴在脑门之上,防止外灵入侵。在自己归来之际,也不必担心被符箓法力阻于躯壳之外,因为自己还未离体之时,便贴上符纸,如此一来,这符纸便只认自己为正主,只为自己放行。
唐仙客对他二人道了声“我去了”,无面好人对他颔首示意,他随即于榻上平躺下来,将那道符纸贴在自己脑门之上,接着便闭目凝神,不多时便出离躯壳。
他甫出躯壳,并未急着赶往那藏碧山鼎教处所,而是在屋内游移片刻,灵体不单可穿透阻障,亦可隔障视物。
他移至无面跟前,隔着面具,他看得甚是清楚,简直一目了然,那面具后的脸,乃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面容,瞧这面容,颇有几分英气,也无甚特别之处,也不知为何以面具遮掩,当下也不再多想,当即发念行至鼎教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