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千仇的语声从身后传来:“你若现在停下,还来得及。”
孟无情只顾迈开矫健的步子朝巷尾气宇轩昂地走去,完全对白千仇的话充耳不闻。
他故意走得轻松自然,其实内心早已积蓄着一千倍的精神。
夏饮血嘴角含笑,目注他挺直如枪的背影,深觉满足。
白千仇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笑,此时此刻她更应该静观其变,一切并未随着她意愿发展,她的满足从何而来?
笑了半晌,她才敛容正色,意味深沉地叹出一口气:“他叫孟——”
她竟突然关心起这个来,这个对现在的情况而言毫不重要。
白千仇一如往常地恭声道:“孟十三,孟小风,江湖上传得最广最深入人心的,还是孟无情。”
夏饮血冷笑道:“一个人顶着三个名号,以三种截然不同的身份行走江湖,他看上去精力永远比别人充沛,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矛盾厌倦。”
白千仇点头:“令人惊叹的是,三个孟在江湖上创造了三种名声,三种风格,三种惊天动地的奇迹。”
夏饮血趣味浓厚,哦声道:“怎么说?”
白千仇一字字郑重道:“孟十三寂寞一刀,誓斩天下恶人头,可事实却恰好相反。一旦有哪个恶人落入他的手里,他不仅不斩头,还要好言规劝其弃恶从善。”
夏饮血笑道:“那些恶人肯乖乖地听他的话?”
白千仇道:“他总有法子把那些恶人整治得心折口服,已有七个曾经威霸一方的恶人在他感化下成了济危扶困的大豪侠。”
夏饮血忍不住脱口而赞:“好一个孟十三!本事很不简单。”
她又急着想知道孟小风的行事作风,孟十三已如此,孟小风自然更特别。
谁知白千仇却别有意趣地诡笑道:“这个孟却实在香名昭著,协助两广神捕尹丘壑屡破奇案之暇,单凭那一身登峰造极的绝顶轻功,就轻而易举在短短十天之间游遍五岳,上过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三座名楼,会过了武林九大名宿,还相偕江南十大绝代丽人游湖赏花,别有情致地在月下弹出一曲妙音,说不尽的风流佳话。”
夏饮血叹道:“这个孟小风,着实想象不到竟和行侠仗义的孟十三是同一人。”
白千仇诡秘的笑意不减,缓缓道:“很多人也是着实想象不到,可真相总让人出乎意外,甚至哭笑不得。孟十三就是俊雅倜傥的孟小风,孟小风就是洒脱不俗的孟无情。”
夏饮血若有所思地默然凝望孟无情渐近巷尾的挺拔背影,刺目的阳光照下,将孟无情整个人融进了一团迷惘的金黄,就像一场本不存在又确定永恒的梦。
她目光杀机尽消,换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空濛,淡淡道:“洒脱不俗,何以自称无情?”
白千仇脸上每条皱纹蓦地松弛,也淡淡道:“若非无情,何以洒脱?关于孟无情,江湖上历来传颂着十二个字。”
封依目光闪动,好奇道:“哪十二个字?”
白千仇表情冷肃,清楚有力地念道:“孟无情,桃花衣,无愁苦,永风流。”
夏饮血笑了笑:“这倒和孟小风的秉性些许近似,却不知此时此刻的他代表着哪个孟?”
白千仇神色凝重:“无论他代表着哪个孟,想要冲出这面网都该很容易。”
夏饮血动容:“这面网竟网不住他?”
白千仇微微叹息着摇头:“纵能捕获御剑门硕果仅存的子弟沈东寻,也绝难将他网住。”
夏饮血惊讶又怀疑:“他莫非比那沈狗贼还厉害?”
白千仇道:“只凭一样武功绝学,他已比沈东寻厉害了何止一倍。”
夏饮血面上立刻阴云笼罩,表情压抑得似欲雨的天空,忍不住问:“哪一种?”
“夫人隐居近十年,如今重出江湖不过一年,显然尚未听过这么一句话。”
他字字沉重地念道:“刀神燕归来,无情黑闪电。”
夏饮血似越听越糊涂:“什么刀神?什么闪电?”
白千仇道:“燕归来有一种独一无二的刀法,早在多年前曾一夜震动了整个江南武林,一时无人敢与他争半毫锋芒。”
夏饮血闻言,目光突地遥远,像是跌进了一处不为人知的梦境。
她脸上不经意地闪出一种无法解释的神情,浓如残秋的江南烟雨,悲伤之际暗藏难以忘却的痛苦。
她吃力控制着内心深处那份复杂凌乱的情绪。
她衰老容颜泛起一片薄薄的红光,迫不及待又似隐有顾忌地压低了声音问:“燕归来?”
白千仇饱经风霜,目光如炬,很快就看出她对这个孤独的名字比对世间任何人或事都更敏感。
他没有擅自问她为什么,不是他有所畏惧,自知毫无资格发问,而是他从她迷惘的目中觉察出了一团泪光。
那是一团只有母亲在思念游子时才会露出的晶莹浑浊充满矛盾的泪光。
那团泪光渐渐模糊了她老丑的面容。
在这一刻,别人总算深刻意识到她原来也是一个慈祥哀伤而寂苦的老人。
她迷失很久,才勉强从莫名的激动中清醒过来,瞬间恢复冷静,幽幽道:“这个名字,我应在哪里听过。”
她凝视前方,已目空一切,连孟无情背影也不能再打动她丝毫。
她似在竭力使自己摆脱这个名字的纠缠,突然冷声道:“接着说下去。”
白千仇怔了怔,定神娓娓道:“当时这个姓燕的独逞锋芒近两年,直到迎来了足可争辉的另一个人。”
夏饮血道:“就是孟无情?”
白千仇点头:“就是孟无情以一柄无鞘快刀劈出了一道前所未有惊世骇俗的黑闪电,从此燕孟二人被武林公认是继月牙先生后最出色的刀中奇侠,堪称神刀双绝,世不出其三。”
他将这些半新不旧的江湖事娓娓道来,简明扼要,语声不再显出苍老,已如刀锋般坚定而锐利。
只有在高谈阔论这些江湖事的时候,他才挽回了一点尊严。
夏饮血杂乱枯黄的头发在阳光下微微张扬不已,漆黑的瞳孔深处隐有一抹摄人的光闪动。
她的目光于是又像毒蛇,充满狡猾与阴冷的杀机。
她冷冷盯着孟无情深入网中的背影,冷冷道:“那么说,他的成名绝技就是黑闪电?”
白千仇点头:“夫人一定没见过黑色的闪电。”
夏饮血诡笑:“不知黑闪电与白闪电,哪一种威力更强?”
白千仇道:“我只知一件事。”
夏饮血道:“哪件事?”
白千仇长长吸进一口气,重重地吐出来,心驰神往似地缓缓道:“白闪电摧折巨木,夺人性命,黑闪电却能在夺命的同时使另一些绝望的人重生。”
夏饮血面上现出一种怪异神情,哦声微笑:“你是想说,白闪电是邪,黑闪电是仁?”
白千仇承认。
夏饮血叹道:“好,如能亲眼见识见识这神奇的黑闪电,网破鱼死也值得。”
白千仇恭声道:“江湖传言,黑闪电只会在黑夜出现,但我敏感到此刻虽是白昼,他却肯定要让我们见一次黑闪电。”
夏饮血冷笑:“我有如此好的眼福?”
白千仇道:“今天他想从这风雨不透的网中全身而退,必用黑闪电。”
夏饮血道:“他若偏不用呢?”
白千仇道:“他既已选择走,就不会想束手被擒。”
夏饮血不再言语,嘴角含着一缕耐人寻味的笑意。
她沉寂地凝注孟无情愈显刚毅的背影,眼神复杂得连续变了不知多少种,脸色却是一反常态的安详。
她似从孟无情宁折不弯的背上看见了一张暌违太久的脸。
剑眉星目,器宇不凡,手握长刀,仰天长啸。
是怒啸,也是催人泪下的悲啸。
这是一张熟悉得刻骨铭心的脸,脸颊上烙着一条永远除不去的记忆伤痕。
她痴痴地看着,神思已渺远朦胧。
原本冷酷怨毒的目中竟又闪出一团泪光,一团母亲才有的泪光。
这团泪光,没有刀光夺目,却比流星璀璨。
这团泪光,虽无绚丽的色彩,却不像流星一闪即逝,而是如月光般圣洁永恒。
世上有多少人能理解这团可爱也可怜的泪光?
XXX
孟无情有条不紊地走,脚步看上去很放松。
他表情静如处子,但谁都知道他随时可以动若脱兔,反手拔刀,挥刀迎敌,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他的手垂在腰畔,刀插在背后,但谁都知道他的手其实一直在刀左右,刀柄与手腕始终保持于咫尺之距。
他早就意识到这面网的存在。
他几乎连每一根网绳都观察得明明白白。
他已对这面网一目了然,却没有将心中紧绷的情绪在脸上表现出来。
他如一只雪地里准备伏击猎物的野狼,时刻伪装得良好。
他与楚虚空一样,深深懂得谨慎镇定的重要性。
他不仅如野狼,也如自己的那柄无鞘快刀,更如头顶那轮正当中天的骄阳。
他全身蓄满用不竭的力量,发出夺目的光。
XXX
正午,万里无云,晴空深邃。
阳光使晴空显得更静更蓝。
注目那种蓝色,会错觉人间一切都已彻底静止。
静止如孟无情坚定的眼神与手指。
孟无情只有脚步是动态,身体的其他部分都静止得接近窒息。
刀柄也是静的,勃发出的锐寒杀气更令人窒息,令人无所适从。
那是一种动到极端时才会压抑成的静。
风雨欲来而青山静。
那也是一种代表动的意念在脑海中慢慢固若金汤的静。
死气沉沉的静,矛盾重重的静。
全不同于所谓的虚无缥缈,但一切都逐渐在那种静的内部遥远粉碎。
那种静的外部,是一抹眼神。
渔火般星星点点的目光,杂乱无章地飞来飞去。
网于是动了,忽然动了,在那种静的引诱下动了。
体饥力乏面色蜡黄口水直流的乞丐们,那些白多黑少的眼睛里仅存的光芒在涣散,但收缩成点的瞳孔猛地射出钢丝般的锐光。
只有杀手准备杀人时才会从瞳孔深处射出这样的光,冰寒刺骨的光。
原来他们也一直在伪装,他们伪装的水平绝不在孟无情之下。
他们枯瘦委顿的身体毫无规律地接连站起,似一群战场上复活的死尸,许多双目光阴沉地投进骄阳,与阳光混合成另一种更伤人的光。
破的袖管无风自动,那种更伤人的光齐刷刷地闪出,是来自一段段锋利的刀尖。
明晃晃的短刀齐刷刷地在阳光下出现,与目光交相辉映,亮得人眼花缭乱,几乎要失明。
孟无情没有失明,脚步依然是沉着稳健,一点也不犹豫地走向前,一步也未停顿。
但他瞳孔却已逐渐收缩。
网在收拢,许多乞丐,步态僵硬,许多利刃,寒光闪烁。
刀光如目光,目光如诅咒,短促一瞬已逼人眉睫。
狞笑,冷笑,诡笑,一缕一缕又一缕,一声一声又一声,缕缕锋利阴骘怨毒,声声带着死神的呼吸。
孟无情在各种笑的沉重阴影中也笑了。
笑容里仍是那种恒久未变的倜傥。
笑得恍若万里无云的晴空,宁静而深邃。
潇洒笑意渐渐融化了明晃晃的冰寒刀光。
乞丐们的狞笑冷笑诡笑倏地消失。
无痕无迹。
刀尖刺出,整齐划一,像被同一根透明而柔韧的丝线灵巧牵动,不差毫厘,可每一柄刀都已暗沉无光。
无痕无迹,无情无声,也无光。
光在何方?去向何方?
不再有人看见光,不再有人关注光,不再有人在光的阴影下沉浮。
天地辽远,早已被一种神秘莫测的黑暗彻底笼罩。
谁也不知道这种黑暗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怎样扩散开来最终在这个世界无孔不入。
谁都只是奇妙甚至宁神地自然而然地刻骨铭心地觉得这种黑暗本就存在,这种黑暗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本色,而其他颜色都是一场梦的虚拟。
现在若是还残留着一点其他颜色,就必会让人深感膈应。
这种黑暗无孔不入,其他颜色格格不入。
人们在这种黑暗里无比真实地感觉到了一只手。
稳定坚定恒定的一只手,蓦地屈肘,向后一翻,缓缓一扬。
动作何其之快?快得在人们的感觉中那么缓。
快得根本无法理解和形容。
谁能深刻理解那速度的惊心动魄?
谁能准确形容那动作的完美无懈?
那已是痛快淋漓,淋漓尽致。
没有一丝多余浪费的力量,没有一毫不美观的缺陷。
一切超乎你的想象,一切又与你的想象丝丝入扣,有与没有早已在一闪即逝的匆匆一念间融会贯通。
生死成空。
空。空。空虚。空空洞洞。空空蒙蒙。
渐空。已空。更空。
何为你眼角凝固的空?为情感的死寂与苏醒而空?
人为空,为人空,刀为空,为刀空。
空如禅,如诗,如词,如赋,如曲,如云,如风,如死,如生,如远,如近,如你,如我。
禅定,诗情,词逸,赋华,曲雅,云醉,风柔,死去,生回,远来,近归,你有,我无。
好静。
好静的黑暗,茫茫黑暗中,一切一切,好静好静。
时间好静,空间好静。
身好静,心好静。
流水止了流动,归燕止了归程。
月落乌啼,云散风清,乍现银河,广大星汉倾泻而下。
银河好静,星汉好近,静近如身游其中,一切真实存在,一切荡然无存。
忽见孟无情。
不见孟无情。
银河永远,亘古星汉。
似已千万年。
乌飞兔走,白云苍狗,雪泥鸿爪,物换星移,乾坤斗转。
其实,只无痕无迹无声无情地过去了一弹指的一挥间。
多彩的光又漫过万水千山,险些刺痛了夏饮血的双眼。
夏饮血一动不动,凝注巷口,似入梦中,温暖迷人。
XXX
乞丐一动不动,零零落落于街道各处。
有的四仰八叉,像被酷热烤软的蛤蟆。
有的双膝跪地,伏身下去,以头触地,以手贴额,合十作礼,像信徒一丝不苟的虔诚仪式。
这形同仪式的姿势怎会出现在一群伪装精良的杀手身上?
可现在这姿势的的确确出现了,奇迹般地出现了。
其实杀手本也是信徒,固守自己暗藏心间的原则,他们的原则也和那些教徒的信仰一样坚如铁石,很难摧毁。
他们手中握紧并已向孟无情电光石火般刺出的一柄柄利刃呢?
利刃和他们瞳孔中冷森森的光一起彻底被那如梦的黑暗一丝不留地吞噬。
天地间,一切冷的利的,都暂时或永恒地不见了。
利刃不见了,他们的命还在不在?
一个天生痛恨杀人的人,却总是身不由己地必须杀人。
世间虚有其表的伪君子本就多不胜数,传奇的孟无情莫非也是一个道貌岸然自视清高的伪君子?他真的要令我们大失所望?
孟无情的身影也不见了,他是同那些杀手一样,每次下手干净后,都会走得利落?
他无愧于杀人?名无情,他真的无情?
XXX
时间在无声无息无知无觉地缓缓逝去。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
倒伏错落,保持各种姿势的乞丐们,竟开始缓缓地动。
缓缓地身体站直,先是一个两个,再是五个六个,又是十个二十个。
他们在巷子里缓缓地站成了一大片。
让人惊奇,让人迷惘。
他们次第站起,站在原地,有的互相说说笑笑,笑得已不如恶兽般冷酷狰狞,有的支颌沉思,眉头纠了老大一疙瘩,目光已不如蝮蛇般怨毒锐利。
他们没有惨死于孟无情的黑闪电。
他们活着,毫发无损地活着。
看样子竟比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更活得潇洒快乐自由。
一种非常松弛的快乐,早已抹去了他们内心最深处那片因不断杀戮浴血而积郁成的肮脏阴影。
从此以后,他们不必再痛苦恐惧堕落。
在这如黄金般耀人眼目的珍贵一刻,他们终于尝到做人真正美好的滋味。
他们努力让自己学会做一个有意义的人,在血与火的禁锢中重生。
XXX
所以我们万分庆幸,万分感激,万分振奋。
一个天生痛恨杀人的人,无论在怎样迫不得已的情势下,都绝不会违心地擅杀一人。
他不是没杀过人,不久前他应楚虚空之约的那夜就杀过他的冒牌货。
他杀那个人,是因为他足够了解其所作所为。
他对其出手,并非因为其冒他之名做尽恶事,而是因为其本身已罪孽深重,不配活下去。
至于这些乞丐,他还一点也不了解,他虽知道他们是杀手,可他绝不对自己不了解的人出手。
长空无云,深蓝似海。
突有一道纤细的闪电割破天幕,直刺远方大地。
那不是冷酷的白闪电,而是幽静的黑闪电。
黑闪电不像白闪电那么明亮夺目,但它先声夺人,造成了很多很多可亲可爱的灵魂。
白色的闪电击落,总难免呈现黑色的悲剧。
黑色的闪电击落,却一向只呈现白色的辉煌。
没有明文规定黑白两色就绝对代表死亡。
死亡也可以是五彩缤纷,仁慈而珍贵。
为何非要把死亡看得如此苍白痛苦?如此空洞沉重?
为何非要在关于死亡的种种问题上矛盾重重?
死亡不可怕,现实不可恨,万事万物永远是那么美好。
闪电不是死亡的,闪电一闪过后,带给人间的是更清新的空气、更蓬勃的生机,催人更努力去拼搏。
闪电有时是一场灾难。
但人间若无灾难,怎能将人性磨砺出坚强与善良的一面?
XXX
一切烟消云散,一切归于自然而平静,静得似乎身边的风物一件件都已并不存在。
唯一能确凿无疑的,只剩那道掠过天际的黑闪电。
闪电一闪即逝,而它引起的那种震撼却久久让人刻骨铭心。
它像一场春雨将人间洗礼。
它渐淡渐灭的残痕朦胧如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是子乌虚有的,梦幻遥远在另一个世界。
而它留给人们的遐思却比元宵的烟花更热烈绚丽。
那是一种无可比拟不能取代的真实。
冷漠老丑的夏饮血在黑闪电闪过天际的匆匆一瞬竟也变得匪夷所思的善良美丽。
神圣的光芒,不再有痛苦的伤痕,不再有恐惧的记忆。
夏饮血幽叹道:“这就是黑闪电。”
白千仇仍在出神,也叹道:“一种以仁止杀的黑闪电。”
连封依也如痴如醉地跟着叹息:“我真的爱上他了。”
夏饮血已心无杂念,目中闪过一抹安详的光:“孟无情,这个名字一定会被天长老记入那本《武林史记》的英雄榜。”
白千仇赞同,慨然:“他将与昔年的关大侠齐名,名垂不朽。”
夏饮血蓦地抬头凝视着湛蓝深远的晴空,脸上微微浮现一种难以揣度的奇异表情,笑道:“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我有强烈的预感。”
她眼波迷蒙,就像一个情窦初开而羞涩的少女:“下一次我见到他时,他绝不再是我们网中的一只蚌。”
白千仇一字字认真听着,皱纹里渗透出的神色瞬息万变,对夫人没有了恐惧,对自己没有了悲哀,他顺应天命,勇往直前地正视现实。
他的心一片清明。
听完夫人最后一个字,他恭声问:“网要收了么?”
夏饮血自嘲一笑:“网已破,收来何益?”
她自己不愿意补一张破网,也不想白千仇和封依去劳神补网,这一老一少都是她珍贵的资源,她就算肯浪费资源也不肯浪费时间,她总习惯用现成的。
她的时间越来越紧迫,但她现在的耐性却比任何时候都好得多。
她可以容忍一切,因为她在黑闪电的感召下学会了珍惜一切,她绝不再随便浪费一切。
她表面上吃了有生以来最惨的一场败仗,损失了一大群训练精良的杀手,可她非但不愤怒,反而心情出奇的宁静。
她久久地痴痴地凝视天际,似又一次目睹了那道漆黑寂寞的闪电,那一眨眼间的神奇与辉煌恐怕她是终生难忘了。
聚合,融会,直至永恒。
突然她清晰而亲切地又一次看到那张久违的脸。
剑眉星目,器宇不凡,手持长刀,仰天长啸。
是怒啸,也是悲啸。
看着看着,逐渐遗忘一切。
泪光莹然中,一张原本老丑的脸,早已空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她和孟无情演的这出戏,就这么完美收场。
收得余音绕梁,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