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透过汪洋的双眼分明见黑衣人身子震了震，他抬手将脸上的面纱拽下来，露出一抹温柔笑意，“噗”，口中鲜血直涌，又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流年握着剑柄木在原地摇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豆大的泪珠连成线滴落，“楚大哥，你是在同我玩笑吧？你定是在同我玩笑对不对？”流年不自知，她哽咽着自胸腔里极力挤出的声音已抖得不成样子！
“少爷……”余下黑衣人大喊，都不可置信呆愣住。兄弟几人趁他们分心之际，立时缴了他们武器，全数拿下。
寇准大喊：“留活口，莫让他们服毒自尽。”
“哐哐哐”几声闷响，几乎同一时间，黑衣人全数被打晕，身子猛地瘫软下去。
楚雄转头看了眼倒地的兄弟，摇晃一下身子又将目光转回来，露出一抹凄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诓你的，我身不由己，我身不由己。”
楚雄死咬着牙根，艰难向前挪步。他每挪一步都感觉整个人似被活活撕裂，剧痛撕扯下他受不住哼了两声，又极力稳着身子不让自己倒下去。他终于挪到流年身前，抓到她的手紧紧握着。
流年的长剑整个从楚雄腹部贯穿，她眼睁睁看着他向前挪步，他每挪一步她都能感觉到剑刃狠狠切割着他骨肉。他每挪一步，伤口处的鲜血都被挤压着“嗞拉”往外冒，一股股哗哗淌在楚雄脚下。
流年极力稳着心绪，她所有意识都在提醒她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她知道这柄剑若是离开他身体，他立时就会毙命。她就这样握着剑柄，却抑制不住浑身发抖。
楚雄用尽力气握着她的手，不让她发抖，也贪婪感受着她双手的温度。虽然这双手已然冰凉彻骨，但他还是感觉很温暖也很开心。
他咬着牙根颤声道：“我不想诓你，潘虎是我杀的，军营的毒都是我投的，杨延顺也是我要取他性命，你那当胸一箭也是我……”楚雄哽咽着，“可我只用了八分力，我不知道爹爹会在箭头淬毒。”他眼眶血红，心内剧痛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无颜面对她，却又不舍得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他只想能多看她几眼……
流年只觉一丝血腥气从喉咙涌上来，又让她生吞下去，她死死咬着唇边直打哆嗦：“你若要杀我，又为何将箭对准九妹？”
“你们姐妹相貌一般无二，我想……我想用她的命换你的命，可我没想到你会去挡那三只箭。”
“哈哈……哈哈……”流年惨笑着涕泪横流，鲜血从她嘴角淌下来，“楚大哥啊，你若真伤了九妹，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楚雄看着她生生将嘴唇咬破，心痛早已盖过伤口剧痛，抬手想去擦她嘴角的血迹，却发现自己再无力挪动一步。
流年哆嗦着喘口气，不让自己倒下去：“那……解药也是你给我的？”
楚雄凄笑着，笑容里又满是温柔：“我舍不得，我怎么忍心杀你啊傻丫头。”
“耶律佶和你什么关系？我岳父罗孟林的死可是和耶律佶有关？”四郎声音猛然将众人惊醒。倩儿忽地看向四郎满面震惊。
楚雄未理会四郎，反将目光看向倩儿：“对不起，耶律佶是我生父。他设计害你父母……我求求你放过他好吗？”楚雄极力保持体力，又吞下一口鲜血，“他被你父亲下毒已致全身瘫痪，苟且偷生，生不如死。他已遭到报应了，求你饶过他，他的债我帮他偿。”
倩儿只觉一记闷棍狠狠打在她后脑，一时间天旋地转，疯似地冲向楚雄，扯着嗓子嘶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杨夫人得知如此隐情，瞪着双目已是震惊至极。她被倩儿惊醒，死命拉住倩儿不让她过去：“倩儿，倩儿。”
倩儿只觉双腿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四郎上前拉她，她却只剩一具瘫软的躯壳，浑身力气和魂魄都被抽干，是如何都拉不起来。
她都已经接受是那个北汉君主生生拆散她爹娘，逼死她外公，埋葬整个文家。是冰冷的皇宫杀了她亲母，也是那个他生生叫了十年父皇的人杀了他亲父啊！缘何又会变成这样？缘何又会这样？倩儿整个崩溃掉，杨夫人泪眼模糊跪倒在地，死死抱着她一语不发。
流年愣愣回过神来，抖得更厉害了。楚雄只觉腹部剧痛袭来，双腿一软再也支持不住。他用尽最后力气握了握流年的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倩儿，我以死谢罪。我违抗君命，违背父命，大辽是回不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话音未落，楚雄便直直向后倒去，整个人抽离长剑，鲜血便从他腹部血洞喷涌而出，画着弧线摔落在地，“哐”楚雄也随之重重倒地。
流年眼睁睁看着楚雄直直向后倒去，她伸手去拉他的手，一个趔趄却眼见他倒下，鲜血沥沥拉拉撒了一地。她扔了沾满鲜血的长剑扑到楚雄身上，抱起他的身子便去堵他腹部的血骷髅，嘶声力竭喊倩儿。
楚雄摁住流年的手摇头，他眼神有些涣散，思维也已模糊，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浅浅一笑，难看至极又心满意足。
“我对你说得，句句……句句都是真话，爹爹对我没有一丝温情，我自小就是我主手中的棋子和杀人工具。我没有过过一天轻松日子，也从未尝过一丝温暖，我什么都不怕，只怕天黑。”楚雄满面笑意回忆着，“不……我是感受过温暖的，八妹陪我过冬至，她握着我的手问我冷不冷……我常常想，若是她能抱我一下，
我就是死了也甘愿。他们……他们都不配杀我，能死在你怀里，真的好……好开心。”
楚雄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接流年温热的泪珠儿：“你要记着，潘……潘……”
“楚大哥，楚大哥……”流年喃喃唤了两句，便只呆呆坐着一声不吭。她看着楚雄苍白如纸的脸还挂着淡淡笑意，而他身下又是大片刺眼的红，如此揪心，生生扼住她呼吸，一刀一刀生剜着她。流年颤抖着沾满鲜血的双手不觉打了个寒战。
“怎会这样啊！唉……”七郎扔了剑长叹口气。当他知道是楚雄害他无辜受那牢狱之灾，又被发配边关吃了那些苦时，恨不得立时撕了他才解气。可今晚见他如此，心里竟软下来。
寇准长叹口气，别过头不忍再看，他也确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延儿跌撞到流年身边去抱她，流年恍然惊醒，拄着延儿胳膊摇晃着站起来又将他推开：“莫要管我，我想安静一会。你放心，这世上只有延儿哥哥一人能牵动我的心。”她话音刚落，只觉血气上涌，心内揪痛乍起，又被她强压下去。
杨夫人将倩儿扶起，又来顾流年：“八妹，你不要这样！”
流年轻轻推开杨夫人：“娘亲不用担心，我真无事，让我一个人待会。”流年沙哑着嗓子祈求。
“唉……”杨夫人叹下口气只得随她去了。
前路黑漆漆一片，怎么连盏灯笼都没有。流年大睁着双眼死死咬着嘴唇，生生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怕是只有将那汹涌的泪珠儿生吞下去，好用这般痛意去掩盖心口不要命地揪痛。既都是痛，便让她们痛在一起好了。流年头重脚轻如同摇摇欲坠得幽魂，弓着身子扶着回廊的柱子摇晃着走回房间。
她真想抽掉自己所有魂魄再次失忆，再不想忍受这般折磨，可她想起延儿又不舍得，她们才刚新婚，是如此幸福，又怎忍心撒开他的手啊。
流年跌撞着奔向梳妆台去翻她的药，她已一年多没碰过那药，根本记不清放在哪里。她实在支持不住，将整个身子都倚在梳妆台上，脂粉首饰掉落一地。喉咙越扼越紧，呼吸越发出不来，她终于找到白瓷药瓶，双手又直哆嗦拿不稳，“哗啦”药撒一地。流年也随之重重摔在地上，泪眼模糊地拾起一粒药吞下去，整个人便再无一丝气力，蜷缩一团冷的瑟瑟发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