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看不到四季景色的明显变化，秋不见落叶，冬不见飘雪，一年仿佛只有两季，天很热的时候夏天来了，天很冷的时候冬天来了，春秋仿佛只是一个过渡，不经意间就溜走了，似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打工的人喜欢天冷，天气冷了，意味着快过年了，回家的日子也更近了，一想到即将和家人团聚，心里就热乎乎的。

又到了春运高峰，厂里安排放假和回家人员名单，我又选择回家，因为是世纪之交，这次火车票更难买，连黄牛票都不易弄到。我坐有空调的公交车都晕车，大巴就不用想了，况且也买不到大巴票。

因没有门路，一直到放假，仍没买到回家的票，我又陷入回家不得，留厂不能的境地。我不想再去周从善的小黑屋了，只有到研峰那里碰运气。

我来到南油花园研峰的宿舍，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老板、同事都已回家。

研峰听说我没买到票，要在他这里住几天，他说正好他也不回，我来了还可以聊聊天。

不知什么时候，研峰染上了赌瘾，每个月工资一发，不把钱输光他都不会收手，常常捉襟见肘，这次也因没钱买票不回家。

我数出三百元递给研峰，说道：“这个月我发了五百九十三元，因为想着要回去的，所以没寄给家里，既然没回成，那我们一人一半。”

研峰不肯要，他拉开冰箱柜门道：“我买了菜。”他的老板给员工租了个两室一厅，请了个阿姨帮做饭，所以炊具油米等一应俱全。

我看了看，虽装满几格鸡蛋时蔬之类，也撑不了几天，何况多了一个我。我将钱一把塞在他手里，说道：“给你你就拿着，哪有这许多啰嗦。”

晚上，他出去打了个转，又把三百块钱输个精光。

钱这么紧张，他还赌，这下可好，不仅年难过，想跟他去个像样点的馆子好好吃一顿都不可能了。心中那个气呀，我想随便抓个什么东西乱打一通，一时找不到，气得就将头往墙上撞，研峰吃惊的道：“你……你干什么？”

“没什么。”我意识到自己情绪太激烈，立刻停止了。

在南油花园待了一个星期，临走时我又给了研峰一百钱，反复叮嘱他别再赌了，这才背起背包，拖着箱子回到大华厂。

我厌倦了稿房的工作环境，勾心斗角，相互戒备，连说话要小心。在南油花园时我就跟研峰说过不愿在稿房做了，想调回胶牌。研峰要我不要回胶牌，说他把胶牌的人都得罪光了，我回去肯定讨不了好。在餐厅吃饭时跟老乡说起，老乡也一致劝我不要回去，说我好好的稿房不待，跑到胶牌受罪，是不是脑袋被挤了，蒋丛秀甚至还说如果我调回胶牌，她以后再也不理我了。唉，他们哪里知道稿房的险恶环境，我宁可在胶牌累一点，也不愿在稿房天天打心理战。

我不顾他们的劝阻，给丰小姐写了一份申请，要求调回胶牌，丰小姐找我谈话，见我很坚决，也不再勉强。就这样，我从稿房又回到了胶牌。

我人回到胶牌，住的地方也从丝印宿舍搬到新厂房一楼的胶牌宿舍，从大华厂的东边搬到了西边，新宿舍比原丝印大了许多，人也更多了，几乎都是陌生的面孔，我向他们打听以前的胶牌同事，得到的答复是要么不知道，要么出厂了，只有少数一些人还跟我在一个班。

一年多时间没来，胶牌部人员大变样，很多人都不认识了。

我被安排到了一组灌油，组长是一个叫肖小珍江西女孩，长相酷似关芝林，肤色健康，身板结实，比关芝林少了几分娇媚，多了几分朴素。工作能力极强，产量一般都排在整个胶牌部前三名内，以致于另一个班的组长、助理都不愿和她同组，以免成了她的陪衬。正所谓功高谤亦多，工作出色总遭人忌妒，加上她性子泼辣，敢跟主管、经理顶撞，因而在领导层中的关系处得并不好，她毫不在乎，觉得事做好了，其它都是细枝末节。每次我们把做好的胶牌抬到包装部，修剪组长王恩英就会忍不住笑骂道：“死八婆，做这么多，害得我们又要加班加点了。”言语中也不乏敬佩之意。

星期天，下班后正在餐厅吃饭，有同事跑过来跟我说外面有人找，这会儿谁找我？我很奇怪，出了厂门，却是彭晓红，见她薄施脂粉，稍作打扮，看着似乎成熟了一点。

“怎么是你？”我问。

“为什么不是我！”她笑道：“听说你回胶牌了，你不该回的，胶牌一点都不好玩。”

我问她什么时候出的厂，走时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我这不是来了么。”她嘻嘻的看着我，说道：“专程来找你的。”

“找我干什么？”

“玩儿呗，我从东莞那边过来的，离这儿很远，今晚是回不去了的，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彭晓红孩子心性，也不觉得如何难为情，见我面有难色，急着说道：“我是看准今天是星期天，可别说没时间啊！”

“不巧得很，今天晚上加班，”照例，白班胶牌部星期天晚上不加班，可今天恰恰要加班，我只能对她说声抱歉了。

彭晓红露出失望的神情，说道：“又何尝不是巧得很，今晚你加班。”

我想起和刘耀华看的通宵电影，告戒她道：“别随便跟人家看通宵电影，那都是不好的电影。”

“我只找了你，又没找别人。”彭晓红大概知道不好的电影是指什么，表面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脸却红了。

我见加班时间快到了，就问她：“还有什么事吗？我要上班了。”

“哦……没……没了……。”她慌乱的说道，脸上表情复杂。

“那我回厂了。”

“我……”她欲言又止，泯了泯嘴唇，终于道：“你……你就不会请个假？我大老远过来，挺不容易的。”

“请假很麻烦的，很难请得到啊！”胶牌部各有其位，一个萝卜一个坑，组里有人请假组长就得顶上去，但凡请假，不是特别重要的事组长一般都不批。

“我……以后可能不会过来了。”她迟疑道。

我开玩笑的说道：“没事别到处乱跑，外面坏人多，知道吧。”

“知……道……啦……！”她拖长声音不情愿的道，见我要走，又道：“我很想念在稿房的时候，谢谢你对我的帮助。”

“没什么的，那些事你不做一样会给我做，算不上帮助。”我说道。

回到车间，那个同事问我是什么事，我跟他说了，他听后忍不住数落起来：“一个姑娘家巴巴的赶过来找你，你都不陪人家出去玩玩，太让人失望了。”

“加班。”我分辩道。

“加什么班，再怎么着，就是请假、旷工你也得去啊，你傻呀！”那个同事摇了摇头，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

男男女女一起谈论时，我还能有说有笑，表情自然，不知怎的，跟女孩子单独在一起时，我总是很紧张，呼吸困难心跳加速，浑身不自在，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搁，脑袋就像短路一样一片空白，说话语无伦次，自己听着都别扭，总想逃避。

即便是不加班，我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跟彭晓红一起出去。

李红军在二组灌油，见我在一组，隔他很近，经常过来和我聊两句，郑桂芳也在我们组，上班时李红军从不和她交流，装作不熟的样子，下班则偷偷约会，老乡们都知道这回事，碍于情面不说，蒋丛秀无意间在郑桂芳面前提了一下都被李红军恨得牙痒痒的，要她少管闲事，故而其它人极少知道。

李红军也很谨慎，自己有老婆这事也瞒得滴水不漏，他想，将来万一他和郑桂芳的事被人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年轻人在一起谈朋友不是很正常的吗？

李红军好面子，不愿弱于人，犹其是在女孩子面前，一次下班，在路上，他心血来潮要和我玩‘斗鸡’，这是一种我小时候常玩的游戏，一只脚立在地上，双手抱起另一只脚，跳着用膝盖去撞击对方，把对方撞倒或撞脱手就算羸了。因一只脚着地似‘金鸡独立’，要两人或两人以上一起‘斗’，所以称之为‘斗鸡’。

眼见他摆好了架势，我一时技痒，也抱起脚跟他斗起来，趁他跳起下压，我抱紧膝盖从下往上猛力一挑，将他掀翻在地，惹得旁边的人笑了起来，人丛中几个女孩子也发出了‘吃吃’的笑声，李红军脸上挂不住，不服气，要再来，几个回合后，又被我斗倒。第三次相斗，他干脆不顾游戏规则，趁我一只脚着地，他直接跑过来把我扑倒，总算挽回了一点颜面。

打这以后，他总是在我走路或打饭时，乘我不备，冷不防从我背后冲过来猛推一掌，由于惯性，使我身体急速前倾，头猛向后仰，劲骨一阵麻痛，我恼怒异常要跟他翻脸，他又笑嘻嘻的表示在开玩笑，要我不要当真，我强调以后别这样，下次，他又故技重施，让人发作不得，看来他不扯足顺风旗是不会罢手的，在一次玩闹中，我故意让他抱住双腿，旁人说双腿被这样抱住了，那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了，他这才心满意足的放开双手，后来也没再推我了。

我本就对李红军背着老婆在外偷情颇为不屑，现在又跟我来这一出，想跟他保持距离。我有意疏远他，他跟我聊天，我爱理不理，约我出去玩，我也推有事，他知道我对他有成见，并不介怀，仍旧当我是好朋友般热情有加。我冷漠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李红军的坚持，换作是我早就退而远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