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公子不是为了替少君筹钱?”赵司理的笑凝也住了。
“是。但是你刚才说的手是怎么回事?”
“莫非少君没有告诉公子?”方才口无遮拦,赵司理有些后悔。
“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姬府上的规矩,除了月例和赏赐,其他的钱财,任何少君不得染指。生意上的往来都有账目单据,但凡私藏,无论多少,一律斫手严惩。”
“什么!”
宛若晴天霹雳,当头棒喝。
祝筠蓦地想起这两日孙平总是闪烁其辞。说什么只是被禁在府中,说什么如果少爷能天天喂饭宁愿废了双手,说什么怕没机会给少爷系披风……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瞒着自己。他一个人怎么承受。
“这个混蛋……”祝筠咬着嘴唇,不至于在赵司理面前哭得太难看,“难道他就没有想过,他若因此断了手,我会为此难过一辈子吗!”
赵司里叹了口气,安慰道,“祝公子不要难过,也不必气恼,现在时候还早,把账还上,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祝筠抱紧夜明珠,点点头,“我们这就回去。”
马车跑得飞快,耳边嗖嗖起了风。祝筠不由把裹着的衣服紧了紧。裤子湿了,黏在身上冰凉。祝筠打了几个喷嚏,膝盖泡过水也开始胀疼。
祝筠是坐在地上的。车里的椅子上放着厚厚的垫子,祝筠怕一坐上去就把垫子湿透了、弄脏了。在外一掷千金的孙平在王姬府上过得卑微,他不想再平添麻烦。
马车上有樽放香料的木盒。祝筠把香料倒出来,夜明珠放进去刚好,典雅不失格调。
山路颠簸,车上的风铃玉饰喧嚣不止。赵司理赶着回别苑,仗着王姬马车结实,原本会绕过的山石也径直轧过去。
忽闻“哐当”一声,祝筠顿时觉得整个人向前飞起,慌忙抱紧手里的盒子,磕到了车的前门上。然后是马的嘶鸣声,和长木滑在地上的嗤嗤声。
亏赵司理是多年的老手,及时勒住马缰绳。马车才没有翻下山坡。
“真晦气,”赵司理爬起来,打开车门,“祝公子,您怎么样?”
祝筠捂着头爬起来,“还好,发生什么事了?”
“车轱辘掉了。真是祸不单行。”赵司理呸了一口,自责道,“我应该走慢些。不该这么急。”
“那能修好吗?”
“我自己一个人不成,何况没有工具。”
“那怎么办?”祝筠焦急。
“公子会骑马吗?我把马车给卸下来,公子骑着马先走。”
“我不会。”祝筠跺着脚,父亲还没来得及教。
“可惜我也不会。”赵司理也很愁。
“走回去吧。”祝筠握着木盒道。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和你一起,抄近路下山,正午左右就到了。”
说是走,其实是跑着的。如果不是经历过,祝筠也没想到自己会拖着一副胀痛的膝盖,跑这么远的路。
午时的阳光格外闷热,祝筠一路大汗淋漓,裤子也快被烤干了。
祝筠盘算着进了城可以租辆马车,可没想到在南城外就被驻城守卫拦了下来。
“文书!”
祝筠伸手淘进空空如也的口袋,方想起下山匆忙,竟然忘记随身带上。早晨下水前,祝筠担心文书湿了,就把文书留在了车上。
“赵司理,你的文书呢?”祝筠觉得赵司理去送夜明珠也没问题,只要能救孙平,谁去不重要。
“公子,我的是燕民文书,若无通关文牒,我入不了魏国的城池。”
“可是、可是我的文书落在车上了。”祝筠抱着木盒,觉得天地一片昏暗。
“公子稍安,我回去拿。”赵司理转身跑回去。
“官爷通融一下,我有要紧的事要进城。我今天早上是第一个出来的,您还记得吗?”
“甭管有什么事,甭管第几个出去的,我这只认文书。”守兵铁面无私。
“官爷,要不您帮忙找人给梧桐巷甲壹号的主人传个话,就说南城外有人等着他,有重要的东西给他。”祝筠乞求。
梧桐巷甲壹号。守卫想起那是一处带温泉的别苑,买主并非魏人,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你是燕人?想都别想!”
“不是,我不是。”祝筠辩解。
守卫不耐烦,把祝筠给推开了。祝筠身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祝筠不死心,又围了上去。
“官爷,您能派个人去郡守府找趟高将军也可以。就跟他说祝筠求见,他一定会过来的。”
其实祝筠也不确定将军肯不肯来,即便他不肯亲自前来,派个人来也极好。
守卫打量着祝筠褶皱的衣衫和凌乱的发髻,想来是来凤鸣霞投亲的难民,没好气打发,“疯了吧你,我都未必能见到高将军。”
“可我真有要紧的事。”祝筠跺脚。
“去去去,一边等着。你那个朋友不是去取了吗,等着就成。”守卫查验起后面人的文书。
“小兄弟,你也体谅体谅我们。最近凤鸣霞多事之秋,前两天还闹了刺客。上头压得紧。若真是城门出了差池,那可是要命的罪过。”一旁的老守卫解释道。
“可是……”祝筠看着太阳,已经午时了。司理一去一回,顺利的话,应该来得及吧。
从梁安穿来的那身便服,随高照摸打滚爬数日,实在皱的不像话。于是高照到裁缝铺里换了身干净的宽袍,准备赴王姬的筵席。
出门引马时,见南城门外围了不少人。时间尚充裕,便管城门那边过来的挑菜农夫问道,“老乡那边什么情况?”
“有个人要进城,没带文书。又是喊燕人又是喊将军的,估计是个疯子吧。”
喊将军?
高照纳闷,策马去瞅了一眼。
是发髻散落在肩头的落魄的少年,蹲在路边抱头抽鼻涕,怀里还抱着个木匣。如果眼前放个破旧的碗,绝对会有好心的过路人往里面丢铜板。
不过没碗也没关系。这不,卖瓜的大娘看不消小少年这么凄凉,递去一块红莹莹的西瓜。
跑了一路,的确很渴。少年抬起头,接过西瓜啃了一口,“谢谢大娘。”
“长安?”高照驻马。
祝筠寻声回过头,“将军!”
“你怎么这副惨样?”
“我把文书落车上了。我赶着回去找孙平,将军,让他们放我进去吧。”祝筠隔着洞开的城门,急得快哭了。
“你过来。”将军勾了勾四指。
祝筠看着旁面大眼瞪小眼的两名戍城守卫,战战兢兢越过城门。
“还是之前那个别苑吗?”
“嗯嗯。”
“上来,我送你。”高照伸出手。
祝筠觉得那只手就是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观音菩萨的手,毫不犹豫就搭了上去。祝筠身子轻,被将军一拽就跨上了马。
高照抱紧祝筠,单手调转马头。提起缰绳,马就飞奔起来。
祝筠大概第一次上马,摇摇晃晃的,高照拦在祝筠腰上的手就没收起来。时间稍长就察觉到祝筠身上的衣服是湿漉漉的。他去做什么了?
“上次俞宗臣走之前说的那一万两,你们筹齐了吗?今天就是第三天吧。”风略大,高照扯着嗓子说。
其实大可不必,祝筠的耳朵就在高照嘴边上。
祝筠的耳朵抖了一下,没料到将军会问这个,带着疑惑“嗯”了声。
高照觉得祝筠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又解释,“如果没凑齐,我可以找人帮你。李骥也在凤鸣霞。你也不必难为情,他欠你们良多,就当让他还债。”
“我、我凑齐了。”祝筠红着脸,抱紧木匣。
孙平坐在树下藤椅上乘凉。祝筠跨进院门的时候,孙平正着自己的手发呆。
“孙平!”祝筠很气恼。
“少爷,你去哪了。你头发乱了,我给你重新梳一下头发吧。”
“梳什么梳,手都不要了还想着梳头!”
“少爷你、你都知道了……”孙平沉默。
“走,跟我去见王姬。”祝筠拉起孙平。
“求王姬没用的。王姬从来没有为任何人废过规矩。”
“谁说要去求她,我们去清账!”
“清账?少爷凑齐银子了?”孙平难以置信地看着祝筠。
祝筠气鼓鼓道,“当然。否则我就拉着你跑路了。”
“少爷,等等。还是别现在去招惹王姬了。王姬今日有宴席,宴席上人多。”
“那正好,我有大礼相贺!”祝筠憋了一肚子气。生气的人总会冲动,一冲动就什么也不顾了。
“嬷嬷,麻烦雇辆马车!”祝筠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