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立秋刚过一个星期，父亲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去一趟安阳村。
车子走到宾州大道，在一个红绿灯的间隙，我看到了一群正在捡拾梧桐树叶的小孩，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何俊。大约是二十年前，那时我们俩经常站在一年级四楼教室的窗口望着窗外，就立在那里，谁都不说一句话。
秋天的时候，蒋堰三中的门外落了一地的梧桐树叶，他忽然开口问我：“你觉得所有生命的消逝都会具备这种美感么？”
我想了一会儿回答道：“不，比如那些在王家大塘打群架被捅死的小孩，他们的离开带来的仅仅是悲剧和哭泣而已。”
“如果有一天上帝非要让我选择一种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你猜我会选什么？”他继续问道。
“不知道，你问这种问题，让我感觉恐惧，对于死亡的思考，于我们而言都还为时过早吧！而且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什么上帝，那都是骗小孩子的把戏。”
“我会选择一种如梧桐树叶的方式——生于大地，在一个落雨的日子里以坠落的方式复归大地。”
后来当他消失的时候，我才明白那天他所讲的话全都是认真想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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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俊消失了，班主任骑着摩托车在学校周边找了他三天。
何俊不见的第一天，数学老师问学习委员他怎么没来上课，学习委员还未开口，几个平日里瞧不起何俊的人闹哄地说：“该是又出去吃酒去了。”随之而来的是哄堂大笑。
老师摇了摇头说了句：“造孽啊……”她似是深爱着这个班上的每一个学生，但一转头就又讲起勾股定理来：“如果一个直角三角形a边等于3、b边等于4，那么这个直角三角形的斜边……”其理性程度让人惊讶。
我记得那是在三九天，寒冷笼罩着整个大地，同学们在教室里一个个冻得牙齿打颤、身体发抖。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未见何俊人影，我看着身边的空位，他的饭盒还在桌子上——准确来说其实都不能够称之为饭盒，因为它只是一个塑胶的、约十厘米左右高的桶型物，比婴儿奶粉盒稍微要小一些，里面装得全是她妈妈用猪油炒过的酸豇豆，一到冬天就全凝固冻结了。
“今天教室里终于没有那种死鱼透出来的腥味，可以好好吃顿饭了，大家尽情享用这一顿美食吧！搞不好明日何俊又回来了。”一个留着毛寸的混混说。
我知道他们讲的是何俊的猪油拌饭，那味道确实挺重。曾经有一次他问我要不要尝一下他妈妈的手艺，说实话当时很想拒绝，但又想到一个十三四岁年纪的男孩，把自尊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便用勺子剜了一勺递到了嘴边。
午休还没结束，走读生凌飞便在班上传出了消息：说是初五那天民主路有一户人家的太爷过世了，何俊在那儿吃了一天的丧酒。
凌飞话音未落，体育委员张东接过话头便说：“我想起来了，初五那天何俊确实没来，我记得当时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因为我忘记拿哨子，体育老师批评了我一顿，我回教室的时候正看到何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嗑瓜子，可能就是刚刚吃完酒回来。”
那一刻，我便明白了，嗑瓜子虽是小事，出现在何俊身上便是大事，他嗑瓜子的行为坐实了他初五去民主路吃酒的事实，也证实了凌飞传播的消息并不是谣言。
所以何俊消失的第一天大家都顺理成章地认为他又是吃酒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