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小牛先生”
1922年1月,安源煤矿。
阴沉沉的云雾,覆盖着起伏的峰峦;灰蒙蒙的浓烟,笼罩在矿区的上空。矿工棚东倒西歪地挤在杂草丛生的山坡上,山下边是伸往矿井的铁道。一列列火车,载满了渗透着工人血泪的煤炭,发出撕裂人心的吼叫,向大冶开去。
蒋先云来这里好几天了。来之前,去长沙见了毛泽东,毛泽东对他说:"安源产业很重要,工人集中,受剥削压迫最重,一经发动,会很快觉悟的。李隆郅(后改名为李立三)已去了那里,你要向他学习,好好地协助他。”
蒋先云激动地说:“我一定好好学习,把工作搞好。”
蒋先云一到安源煤矿,李隆郅对他说:“先云,你来得太好了!我去年11月来到这里,一个人搞了两个月,挂起了平民小学校的牌子,报名读书的已有五六十个工友,形势正在往好的方面转,可工作量还很大。你来了,我就有了帮手。不过,你刚从学校毕业,对这里的情况不熟悉,你先熟悉熟悉吧。"
当天下午,蒋先云便脱下长衫,穿起短褂,钻进了矿区。他下矿井,钻工棚,与工人同吃同劳动,与工人交朋友,了解他们的疾苦。开始,工人听说他是一个不到20岁的学生伢子,不愿跟他说心里话。后来,见他不摆学生架子,吃得苦,能下井干活,说的话都是工人心里想说的话,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小兄弟,跟他无话不谈。
过了几天,蒋先云对李隆郅说:"隆郅兄,要发动工人,就得叫他们懂得革命的道理,这就要与学文化结合起来,我建议兴办工人夜校。”
李隆郅说:“我也想到了办工人补习学校,可就缺人手。你来了,这个校长就由你来当。"
在安源办工人补习学校,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首先得经过矿方许可。一天,李隆郅和蒋先云打听到萍乡县知事范子宣是举人出身,爱好古文,对安源的鸦片烟馆、赌场、妓院心存不满,常叹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于是,二人合计,由李隆郅执笔,写了一篇骈体古文,陈说安源工人中不少人参加洪帮组织,吸食鸦片和赌博极为普遍,街上到处都是大烟馆和赌场,社会风气极坏,治安很乱,建议兴办工人补习学校,组织工人学文化,以正矿风,稳治安。呈文得到了范子宣的首肯,他欣然批道:“甚合心意,照准。”过了几天,安源煤矿到处张贴出县政府的办学布告和矿里“工人补习学校”的《招生启事》,接着挂起了安源煤矿“工人补习夜校”的牌子。
开学头几天,一些工人兴高采烈,奔走相告。也有的望了望招生启事,见来人不多,便说:“肚子都不饱,读什么书?不如多睡些。”有的担心课文太深听不懂,学不进。个别胆子小,或者与工头沾亲带故的,听了一两课,觉得讲的是“老板吃人不吐骨”、“工人要翻身”,便惶恐起来,说:“这号课听不得。”撂了书,以后就不来了。这样,开学好几天了,还是没有多少工人来上学。
李隆郅、蒋先云了解到工人不来上学的原因,决定再进一步作深人的发动。他们一方面依靠基本学生串联发动,一方面再深人矿井,一家一户地劝学。他们走东家,串西家,工人们叫他们“游学先生”。由于蒋先云还不到20岁,又刚从学校毕业,尽管穿着一身短褂,但掩饰不了他学生的稚气,工人们便在“游学先生”前边加上一个“小”字,喊他“小游学先生”,以与李隆郅区别。
由于他们艰苦细致的宣传发动,参加工人补习学校的工人多起来了,于是桌子凳子就大大不够了。工入们便把家里吃饭的桌凳搬来,有的找来一块长木板,两头用砖头垫起当桌凳。后来,人越来越多,他们便又在牛角坡52号设立了一个新校址。尽管有时候李隆郅也帮着上课,可两人还是忙不过来。蒋先云急了,说:“学生多了,先生不够,怎么办?”
李隆郅笑着说:“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过了几天,一个小伙子打扮的年轻人来见蒋先云。
“小伙子”向蒋先云行了一个礼,说:“蒋校长,教员李祗欣前来报到!”
蒋先云一下子懵了。"李祗欣”?来人是个小伙子呀,怎么会是她?
还没等蒋先云反应过来,来人将头上的鸭舌帽摘下,一头青丝散露出来,一个亮丽短发的姑娘出现在他的眼前。
"李祗欣?是你?你怎么来了?"蒋先云没有想到,这位衡阳学联的“妇女部长”也来到了安源,十分惊喜地说。
这时,李隆郅走了过来,蒋先云便说:"李祇欣,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李祗欣说:"不用介绍,李隆郅,我的哥哥嘞!”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李隆郅说:"我这个调皮的妹妹,毕了业回了醴陵阳三石芋园老家,三番五次催我帮她找事做。这不,帮我们办学,当老师,行了吗?"
李祗欣说:“行,跟湘南学联总干事干革命,我跟定了!”
因为与李隆郅混熟了,加之他又是李祗欣的亲哥,蒋先云说话也就随便了许多。蒋先云说:“隆郅兄,我给你提个意见。”
“什么意见?”李隆郅问。
"许多工人说你的名字又难认又难写。”
“啊?”李隆郅说,"那我就改一个名字。”
“你为革命四处奔波,哪里都能去……”蒋先云说。
李祗欣快人快语,搶过来说:“那就叫'能至’。”
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此后蒋先云和李祗欣一起备课,分头去教。他们年轻活泼,能说会唱,很受工人们欢迎。
老校址,蒋先云在讲“剩余价值”。
他首先问道:“你们每个人一天挖多少煤?”
工人说:“一千斤总有吧。”
蒋先云说:“那平均一天多少工资呢?”
“四角。”
蒋先云又问:“那你们知道一千斤煤值多少钱?”
“至少值二十块大洋!”
蒋先云说:“我来给你们算一算,这二十块大洋,除去老板建厂和买设备花的钱,平均大约一块大洋,再打一块做别的开支,共两块,加上给你们的四角工钱,总共两块大洋四角铜板。那就是说,还剩下将近十八块大洋,这十八块大洋就是剩余价值。这些剩余价值到哪里去了呢?你们见到了吗?”
工人齐声叫道:"我们没见到,还不是进了老板的腰包!”
"大家说得对!"蒋先云说,"老板克扣去的钱就叫剩余价值。他们拿走你们越来越多的血汗钱,过着朱门酒肉臭的生活,而你们却越来越苦,过的日子连猪狗都不如。大家说,这样的制度合理吗?”
工人们发出了愤怒的吼声:"不合理,我们要斗争!”
新校址。李祗欣在教工人们唱歌,她说:"《劳动歌》你们都会唱了,今天我们教《挖煤歌》:
"父挖窿中煤,子扯窿中拖。
煤炭堆如山,父子都挨饿。
寅吃卯粮时,妻寒子也饿。
三月无饷发,生活真难过!"
工人们跟着唱了起来。
老校址,蒋先云提问:"你们都是工人,你们知道这'工人’是什么意思吗?"
“工人就是做工的人。”大家齐声答道。
蒋先云说:"你们低看你们自己了。”说完,他先在黒板上写上一个“工”字,问大家,“这是什么字?”
工人说:“工字。”
他在“工”字下面写个“人”字,然后问道:“这是什么字?”
工人们说:“这不是'天’字吗?”
“对,工人就是天!工人阶级是世界上最先进最革命的阶级,工人,工人,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蒋先云举起拳头,高喊起来。
工人们也高声喊道:“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下课的时候,有工人问:“我们工人是天,那你们当'先生’的呢?”
蒋先云先写一个"先”字,说:"先字的上面是一条没有尾巴的牛,它靠两条腿
走路。"
工人们笑了起来:"还真象!"
蒋先云又写了一个"牛”字,然后在“牛”字下边画一横杠,风趣地说:"这个`生’字,不过是牛坐板凳嘛。”
工人笑得更加欢快。
蒋先云说:“这'先生’两个字,分开是牛,合起来,也是牛。它是谁的牛呢?应当是工人的牛,农民的牛,劳苦大众的牛。这牛,不能当老爷,不能不劳而获、坐享其成,而应当为劳苦大众奔走效劳。当然,劳累了,也得坐下来休息一下,是不是?”说罢,往凳子上一坐。
工人们开始还没有理会他说话、动作的含意,过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有的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这以后,他们便不再叫他“小游学先生”,而叫他“小牛先生”了。
为了提高工人的觉悟,在工人补习学校里,蒋先云以平民教育的合法形式,向工人宣传革命真理。他表面上名为提倡工人教育,实则灌输共产主义,所用教科书本,无一不采用列宁、马克思之学说。为了加强宣传,蒋先云从长沙买来一部油印机。他和李立三、李祗欣等人自编自印‘《发财与打劫》《无产阶级》《资本家与资本主义》《为什么要革命》《社会主义》等讲义,这些讲义通俗易懂,深受工人们的欢迎。
蒋先云等人在工人补习学校教育宣传时,首先注重工人识字,及提高其普通常识。每周对工人有政治报告,通俗讲演,及化装讲演、工人辩论会、研究会等。因此,他们的教育宣传方法“并非是机械的”,而“完全是启发式,是用灿烂离奇的手段去教育工人”。
此外,蒋先云每周发动学员讲演一次,讲演的主题有:“工人地位及其责任”;“劳动界的消息”;“无产阶级解放压迫之方法”等。由于方法得当,蒋先云在工人补习学校的教育宣传效果相当显著。当时一个矿监对此深有感触:“过去六七年前的安源工人都是土头土脑,不知怎样叫开会……自共党前往安源俱乐部后,从前不说话的公然能在大会场中说起话,演讲起来!这是共党在安源教育宣传工作第一步的成功。”